老母病身犹坚强,安妈哀子思念长
五月中旬,兴隆妈妈旧病复发,肚子痛,排便不畅,影响进食。
兴隆与家中姐妹配合,歇业半天,把老母亲从金都带出南城中医院看病,所幸无大碍,开了中药,即可回去。
病中的老母亲对身体很敏感,稍有不适就各种担心,与之前的刚强截然不同。这一次症状明显,她整个人如陷入恐慌之中。
正常的饭菜,吃不下,只喝粥,两三天这么下来,人很快地消瘦。兴隆炖了瘦肉汤给她补充营养,却因里面有红参,“会补死人的!”而拒绝饮用;肠动慢,需吃青菜增加粗纤维,以催肠动,她说吃下会痛,不吃。
最不舒服的那几天,她整日整夜都在床上躺着,有时呼唤兴隆,声音哀哀弱弱的,与平日迭声的叫唤,一唤即要回应的那种派势,相差极大。
好几次兴隆不在家,小珠听得她叫唤兴隆,进房间看她,见她的神色憔悴,双眼水汪汪,透过来的眼神,带着深深的恐惧。
那恐惧的目光,让小珠心生怜。
曾经那么任性强势的人,终在老病面前,是那么脆弱无助。有什么东西,可以让你赢一辈子?要强,让自己总在峰高浪尖之上。当发现再高,也终要落入无底的未知,那不可掌控,冷峻无情的未知,会不会让人痛心回首,幡然醒悟?
兴隆这几天悉心照顾老母,煲粥熬药,督促食用,老母亲躺了两三天,病情好转了点,能够下床走动了。
兴隆在厨房做饭,小珠上来取东西,见老母亲颤颤巍巍地立在房门前,勉强迈开步,满头银丝,也如倔强的她那样,在头顶团成几缕乱纷纷。
那单薄的身子摇晃着,摇晃着,似乎吹口气就能把她吹倒了,但她仍倔强艰难地从房间往厨房慢慢迈着脚步。
小珠上前欲扶,她摆摆手。
她不让人扶,就这样摇晃着,来到厨房门前。兴隆见她过来,以为有什么事,凑近身子,伸长脖子听她细细飘来的声音:
“下面商店的店员,那天下雨,她下班把店的雨伞拿走了……她来上班没有带伞来的,走的时候就把……店的雨伞带走了……她拿走了店里很多东西……上次,她还……”
话未完,兴隆神色即变,虎着脸,手指向她的房间:“你走,你走,你回去!不要说了!”
“我说你知道……”
“你回房去!不要管这些事了!”兴隆绷着脸。
老母亲颤巍巍地咕哝着转身,摇晃着离开。
想不到到这个时候,她还是一如从前,只要还能支撑起来,就把自己燃烧到最后!
小珠望着她衰弱佝偻的背影,一步一颤的蹒跚步伐,心里涌出说不出的哀怜。
一个月后,这天,是阿安离世一周年了。
这一年来,发生的事,阿安可曾看见?如果阿安只是远行,此时再小跑着出现,小珠还能如一年前的小珠那样,与阿安说得清这一年发生了什么?感受到了什么吗?
时间是一味真火,将人与事慢慢地熬,便有了五味杂陈,便有了初心变老,便有了悲欢离合,恩怨近远……
这个日子,似乎在提醒小珠,为阿安,也为自己,做点什么。
下午约了阿深,提了些手信,一起去探望安妈妈。
安妈妈开门见到二人,很高兴地迎进屋。小珠一年没见安妈妈了,她的面容依然和蔼,只是眼神里,还藏着忧郁哀伤。
安妈妈招呼两人坐下来,感谢两人有心,说说最近的生活。
小珠听着,问着,很自然地,目光就会去寻找阿安的痕迹。
虽然家居还是简朴的陈设,但擦拭得干干净净的,桌面没有什么杂物,大窗户让厅房光线很充足,置身其中倒也清爽。
但小珠记忆中那一年前的凌乱,与现在的整洁叠加交错,能感觉到空气中弥漫着的伤感与孤寂……
安妈妈坐在小珠身边,说着说着,就说到阿安……她瘦弱的身子,还要支撑着对儿子绵长的思念:
“我还没能从那时间走出来……”安妈妈只说这,眼眶里满满的泪无声地溢出。
“安仔走了之后,有一段时间,我已不会太流泪的,那时好像不会流泪了。只是最近,一想起就流泪,一想起就哭……”
“家里人都劝我,安仔若知道我不开心,他也不开心的。我知道,他们在安慰我……”
安妈妈带小珠到她的房间,来到窗前的书桌前。书桌上的大玻璃下压着都是阿安的照片:
“这一年来,我慢慢整理安仔的东西,我翻出很多安的相片,我把其中一些摆在这里,常常看见,常常纪念……你看这张,他笑得多好……他是很开朗的一个人!”
“这是和他的朋友踢足球,他很喜欢踢足球,那时身体好,经常踢球的……这张他很年轻,多好看啊!……这张就显老了……这是去世前两年拍的……可惜啊,没有拍拖,也没有留下一儿半女,太遗憾了……”
小珠看着这一张张年少的,青春的,成长了的阿安,他的一生在玻璃板那方呈现,他的清澈眼神透过玻璃,透过时空穿透出来,与他并不相识的过去,一下子清晰,这曾经鲜活的生命,似乎并没有远离。
“你有个好儿子,他很懂事,很可惜他就这样走了。”听着安妈妈说阿安的往事,小珠对安妈妈说。
“就是越是懂事,越让人心痛!他很节俭,从来都不乱花钱,那时因为病,很多东西不敢让他吃,现在省下来的钱,都在我这里,但是留下这些钱,人又不在了,有什么用……”安妈妈几度语噎。
“好在他在最后这两年,认识了你们这些师父啊,师兄弟啊,他每次去练拳,很高兴地与我再见,‘妈!我去练拳了!’……那时我最担心的是周日上午下雨刮风什么的,阻碍了你们出来练拳,他就少了一次开心了……”
“他练拳的地方,我直到最近,才让女儿带我去看了看……去到那,有棵大榕树,我好像看见安仔了,我对着那棵树,大声说‘安仔,妈妈来看你练拳了’……”
小珠由不得鼻子一酸,眼里一热,欲滴下泪来,说:“阿安在大榕树下站桩,他一直在那里站桩……”
小珠转而说:“太极拳牵的缘分,我也没想到我会遇到师父,遇到阿安,遇到这班师兄弟。我们相处的时间虽然不长,可是他带来了很多快乐回忆给我们。这一年,我们也没有忘记他,而且,他也教懂了我很多……”
“喵~~”从阳台传来弱弱的猫咪的叫声,小珠闻声走出阳台,看到一只小白猫,喵喵叫着,见人也不惊惧,想蹭过来,只是脖子上被拴了绳子,还没放开。它是安妈妈刚买来的小猫。
它毛茸茸的身子,精灵黑溜的眼神,憨憨萌萌的动态,小珠见着就笑:“好啊,养只小猫,让它陪陪您,会消减许多寂寞。”
安妈妈望着小猫,从之前的哀伤,亮出一些悦色来。
临别,小珠再言慰解,希望安妈妈能走出思念的沼泽,好好生活。
走在回家的路上,车水马龙依然。但热闹中的落寞,铺染在小珠心头。所有的得失起伏,在生死面前,算什么?故人已去,只能默默怀念,独自回味,诉与谁?泪水似生命长河,载着人经历所有的成长快乐,生离死别,载向所有人最后的归地,“槛外长江空自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