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曾祺:四方食事,不过一碗人间烟火
'筷子头一扎下去,吱——红油就冒出来了。'
这是《人间草木》中,描写汪曾祺先生的家乡——江苏高邮的咸鸭蛋的场景。很少有人能把咸鸭蛋写得这么动情声色,有情有趣。可是汪老先生就是有这样的功力,明明那文章写的只是生活中的小物、小事、小花草、小吃食,却莫名的就感觉,文字中有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涓涓流淌。
我们现在回望那个时代,觉得有民国人物风采的大都是狂人,放荡不羁,独来独往,傲气袭人,比如陈独秀。但是民国的狂人大都不长久,不见容于他们的时代,他们的狂狷之气我们只能从后来人的转述和文字中,定格成了一个理想的形象,很多人物变得不真切,虚无缥缈起来。汪曾祺不算民国时期的大人物,抗日战争时期,他还在西南联大读书,师从沈从文先生,但是这种涓涓细流却能跨山越海,形成一股不可小觑的力量,穿透漫漫时光,自成一道景观。
一、求学时代
汪曾祺先生的求学时代,正处于抗日战争的胶着时期,西南联大的教室和相关条件都相当不好,甚至还要面对随时可能出现的日军轰炸。但是在汪先生的文章中却完全不是这样。去年上映的电影《无问西东》中有一个片段是沈光耀在轰炸来袭时煮莲子汤,这一情节就来自于汪曾祺先生的《跑警报》:
'联大同学也有不跑警报的,据我所知,就有两人。一个是女同学,姓罗,一有警报,她就洗头,别人都走了,锅炉房的热水没人用,她可以敞开来洗,要多少水有多少水;另一个是一位广东同学,姓郑。他爱吃莲子,一有警报,他就用一个大漱口缸到锅炉火口上去煮莲子。警报解除了,他的莲子也烂了。有一次日本飞机炸了联大,昆中北院、南院,都落了炸弹,这位老兄听着炸弹乒乒乓乓在不远的地方爆炸,依然在新校舍大图书馆旁的锅炉上神色不动地搅和他的冰糖莲子。'
在那种朝不保夕的战争年代中,他的回忆丝毫没有血腥与死亡,充满了生活中浅淡平凡的小事,但正是这些小小的趣味,才能让人在那样的大环境中坚持下来。汪先生的文章除了有趣,也自有一派旁人所不及的高度与情怀。
二、多舛人生
汪曾祺一生命运多舛,年少时经历抗日战争,后来战争结束来到北京,中年时又经历'文革',被划为右派下放牛棚,直到晚年才得以生活在一种比较宽松舒适的环境之中,但是在他的文章中却很难发现苦难、阴暗的影子,只有仔细寻找,才能在这些花花草草的品性中,寻到一些蛛丝马迹,看到在那平和温婉的笔下,流动着的一丝少年意气。
'栀子花粗粗大大的,又香的掸都掸不开,于是为文雅人不取,以为品格不高,栀子花说:'去你妈的,我就是要这样香,香的痛痛快快的,你们他妈的管得着吗?''
这样直白的拟人话语,像极了汪老先生直率自然的品性,在《人间草木》再版的时候,汪老先生的儿子汪朗为这本书写了序言:'这个老头儿,即使在文革那种倒霉的境况下,写出的东西还是很放松,很有味儿,还带点黑色幽默,真是不可救药。'
汪曾祺一生命运多舛,经历过各种不公平的待遇,但他始终保持旷达乐观的心态观察生活,叙写生活中那些富有情味的事物,平淡中带着一丝小幽默。贾平凹在一首诗中这样评价汪曾祺:'是一文狐,修炼成老精'。
汪先生的散文有浓重的烟火气,他的文字,离不开升斗小民,一草一木,却又满溢着文人的雅趣和情调。文中那一幕幕的浮世悲欢,看得人平静欣喜,又有些淡淡的惆怅。行文似百转千回的水道,行于所当行,止于所当止,自由自在,自适自然,足见大师功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