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采写梁左传记的时候,看资料得知梁左和杨少华老师曾经有过多次交谈,他从杨老师身上学到不少传统相声的创作手法。因此我当时致电杨老师询问相关情况,电话里杨老师一直在咳嗽,他说时间太久远,和梁左聊天的内容都忘了。
梁左老师2001年就英年早逝,年近九旬的杨少华老师如今依然活跃在舞台上。2018年中国相声小品大赛和2019年央视元宵晚会,杨老师和儿子杨议都参与了表演,尽管两人表演精彩程度不及早些年,但观众看到杨老爷子这么大年纪还能站在台上为大家带来笑声,还是报以热情的掌声。舞台上的杨老,还试着背诵了一小段《八扇屏》里“浑人”项羽的贯口。
2019年央视元宵晚会,杨少华、杨议父子表演相声
此次采访杨老父子,我本来提前跟杨议老师提出先采访他,然后采访杨老的时候请他在旁边帮着提个醒。采访当天与杨议老师聊完问他杨老的身体情况,他说还可以就是耳朵听不太清,于是我再次提出请他陪同采访,他说不用,你稍微大点声问就行。
杨议接受采访中。杨明拍摄
对杨老的采访比我预想的顺利很多,他的听力尚可,思维也还跟得上,除了一两个问题有些答非所问,我所列问题基本都得到了解答。对自己的身体杨老是自信的,他的牙果然如他所言基本没掉,而且只要儿子一说有演出,他二话不说可以随时参加。
在采访杨少华、杨议父子的间隙,我进当时刚刚落成的杨议美术馆里转了转。里面有两幅杨议老师找人画的他父亲的画像,一张是油画,一张是水墨画。后者出自天津画家何家英的手笔,画上的杨老爷子一身相声大褂,一改“蔫坏”的舞台形象,坐在太师椅上微微含笑,平静安详。
杨少华画像
杨少华访谈录
杨少华:1932年生,生于北京,后居天津。新中国成立前曾在北京启明茶社当学徒,拜郭荣启为师。解放后进天津钢厂,业余时间参加相声演出。后调入天津南开区曲艺团任相声演员。1970年末为马志明捧哏,并调入天津市曲艺团。曾为刘俊杰捧哏,进入1980年代还曾为马三立捧哏。1990年代与赵伟洲合作,表演了具有鲜明时代特征和人物性格特征的《枯木逢春》,老来走红。后为其子杨议捧哏,表演《肉烂在锅里》等新相声,广受欢迎。其表演半真半假,大巧若拙,“蔫哏”表演特色十足。
采访时间:2019年5月6日
问:其实您不是天津人,而是北京人,小时候是在北京长大的?杨少华:对,我娶媳妇之后来的天津。我今年88岁,到天津60多年了。问:您小时候在北京天桥看过别人撂地演出,能想起都有谁吗?杨少华:有大狗熊,摔跤的宝三儿,还有唱快板的高凤山,还有罗荣寿、王世臣、王长友,他们都在天桥撂过地。杨少华:12岁。我家里条件不好,也没上过学,在地上演的时候因为没什么文化就稀里糊涂的。在地上我主要负责轰女同志,我跟她们说,您别听相声,这都胡说八道。后来启明茶社开门我就进茶社当学徒,苏文茂也跟我们一起,我师父是郭荣启。当学徒其实主要是干杂活儿,生了小孩儿给人家看小孩儿。常宝霆、常宝华我们都一块儿长起来的。那时候刚有电话,我现在还记得启明茶社的电话,西局4582。茶社不算大,小园子,椅子是圆背的。这边是启明茶社,那边就是明园茶社,那边唱大鼓,这边说相声。常连安对我还真不错,不过有错误是真打,打的时候我们不能拿手捂着,手捂着算白打。在启明茶社常宝霆教给我《六口人》,然后是《反七口》,再到《八扇屏》。到《八扇屏》就困难了,嘴里得干净,到现在我词儿还记得很清楚。我第一次上台说的是《六口人》,台底下一个乐的都没有。我没上过学不认识相声本子上的字,我就给上学的小孩儿发糖,让他们帮着我念,我赶紧用脑子记下来,《地理图》、《报菜名》都是这么学来的。有段时间茶社演什么节目还得给文化段报告,我就每天给人家送节目单。一解放启明茶社关张,演员没地方演了,那时候生活特别苦,吃了上顿没下顿,我还要过饭。后来到天津我进了轧钢厂,干了很长时间。杨少华:解放以后到天津,没有人知道我是说相声的,不好意思说。后来厂子里办联欢会,我上台说一段儿,那叫一个响,这样我就进了钢厂工会工作。常宝霆当时在天津有点儿小火,他叫我进天津曲艺团我不乐意去,因为钢厂给钱比曲艺团多。后来钢厂效益下降,我白天上班晚上业余说相声。那时候我家也困难,我最开始想要女儿,结果一生就是男孩儿,一生就是男孩儿,五个男孩子,家里经济受不了。后来成为专业演员进南开区曲艺团,我逗哏马志存捧哏,说一段《山东话》我们就火了。再后来常宝霆跟我说进天津曲艺团,马三立每月单给我20块钱,让我给他儿子捧哏。杨少华:对,跟马志明合作就进入天津曲艺团,一直到现在。问:跟马志存老师合作您是逗哏,跟马志明老师合作就是捧哏了。杨少华:天津曲艺团当时逗哏挺多的,你火了人家怎么办?量活咱也没问题,量活也能火。我给马志明量活特别火,后来马志明说,我用不起你了。一赌气,我说了一年时间单口,一个人更省事。问:您和刘俊杰老师也合作过,到八十年代跟马三立先生合作。杨少华:我跟侯宝林也合作过,还有马季,也都演过。在天津没到退休年龄我就退了,团里太压制我了。我上北京演出,那时候侯宝林厉害,说出国带我演出,结果他得肺癌去世了。赵伟洲的父亲赵心敏去世之前我去看他,他说我儿子你得照顾一下,我就给赵伟洲也捧了一段时间。我给很多相声演员都捧过,好像没落下的。问:我们大部分人熟悉您,是通过您和赵伟洲老师合说的《枯木逢春》。杨少华:88岁还站台上说相声,像我这样的没有。郭德纲可地道,一说话就可乐。他跟我还学过,送我大西瓜。杨少华、杨议父子与郭德纲、于谦、石富宽、栾云平合影杨少华:有什么名儿啊。他不承认跟我学过,他是我们师爷辈的,他是德字的嘛,开玩笑。他嗓子好,脑子灵,把相声给带动起来了。杨少华:人家都那么说你还那么说就不行,就得个别另样,比如那句台词你就得慢慢说,“低头走道儿还能捡着钱呢。”观众听见就能乐。杨少华:我跟谁都默契。马三立和马志明人家父子也都说相声,但我们爷儿俩比不了人家爷儿俩。问:但他们两个极少合作,你们两个的组合观众很愿意看到。杨少华:父子说相声不容易,互相不太好开玩笑。父子说相声就我们爷儿俩。他节奏快,我慢。杨少华:他聪明,脑子快,他和杨进明也说过很长时间。杨少华:实际上侯宝林特别喜欢他,后来领着队伍上国外演出都带着他。相声门槛不高,但说好了很难。问:现在他带着您出去演出您觉得累吗?毕竟这么大岁数了。杨少华:不累,只要能去我就去,我们这样的人站台上身体不舒服都不能带出来。有一次在小园子演,有观众给我搬凳子上来让我坐着说,我说说相声没坐着说的,他说没事儿,您说什么我们都乐。很多年前我们在长安戏院演出,马三立他们都在,我说单口,有个老头儿没钱买票,就在外边听。我说我给你买票,他说不用,爷们儿我没有别的,我自己很喜欢这剃须刀送给你作个纪念。这剃须刀我现在还留着呢。我现在一出门大家都爱跟我照相,每次出去遛弯儿至少十个人跟我照。我有个座右铭,让人非我弱,得志莫离群,这是我的心里话。也谢谢你听我讲过去这些老事儿,你还有什么想问的?问:谢谢您。您说单口相声也很有特色,现在说单口相声的演员非常少,您是怎么在单口表演中把握人物,突出相声表演的特点的?杨少华:单口相声不好说,你那话都得在人物里,哪句该说,哪句不该说都得研究。问:刘俊杰老师评价说,您的表演自始至终都人物里。您认可他的说法吗?杨少华:认可呀。昨天有人见到我还说,逗哏比捧哏还火的有四个,李文华,我,还有……问:您比较过李文华老师和您的区别吗?他也是有点儿蔫蔫的。杨少华:你不能踩着他的路子走,那照样行不通。你必须钻到人物里边去,比如“我要开花”这个段子,就是《枯木逢春》,最后的底是我们俩响应政府号召,我们只生一胎,那包袱儿多响啊。我今年88岁牙基本没掉,头发没脱,我注意自己的活法,跟谁都说话客气。我再活个三年五年也就OK了,人过留名雁过留声,我们把名字留下了。梅葆玖喜欢听我的相声,有一次我们一起坐火车,谁见我都跟我打招呼,梅葆玖问我怎么没人认识我呀。我说你唱京剧都化妆,我们说相声不说相声都这样儿。问:您说相声说了70多年,您的孩子杨议老师也是以相声为业,对于将来的相声发展您乐观吗?杨少华:现在相声是正红的时候,慢慢得低落下来。我现在很知足,知足常乐。问:您现在每天出去遛弯儿,连续走路能走多长时间?20分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