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心葫芦

所谓“实心葫芦”,是战国时法家代表人物韩非子通过他编的一则寓言,戏谑地送给当时著名的廉士也是隐士陈仲子的一顶帽子,即指其人如实心葫芦一样,“坚硬得像石头,皮厚而且还是实心”,一无用处。
也不仅是法家对陈仲子不待见,儒家同样如此。儒家代表性人物孟子在《孟子·滕文公下》中,在与匡章的对话里,表达了这样的观点:“在齐国人中间,我一定把陈仲子看成大拇指。但是,他怎能叫做廉洁?要推广仲子的操守,那只有把人变成蚯蚓之后能办到。蚯蚓,在地面上吃干土,在地面下喝泉水。可仲子所住的房屋,是像伯夷那样廉洁的人所建筑的呢?还是像盗跖那样的强盗所建筑的呢?他所吃的粮食,是像伯夷那样廉洁的人所种植的呢?还是像盗跖那样的强盗所种植的呢?这个还是不知道的。”
从孟子的这番话中,我们不难看出,孟子对陈仲子的为人是相当肯定的,但另一方面却又对其示范意义深表怀疑,或者说他认为陈仲子“不入污君之朝,不食乱世之食”,渴饮山泉,饥餐果蔬的生活方式不具推广价值:人不是生活在真空之中,总是与一定的人群、环境相联系;所以,即便是你主观上希望廉洁,也还有一个生存环境是不是容许的问题。
孟子这样的态度是可以理解的,这是因为陈仲子保持自身的纯洁所能想到的办法是出世与隐逸,是属于相对消极的一种做法;而儒家则强调济世和用世。因此,在这对立的两种人生态度中,假如一定要孟子表态,那么,毫无疑问,他必定会否定前者肯定后者。也因此,对于陈仲子的做法,他个人从内心来说十分钦佩,然而,因为它带有不可复制、不可推广的致命弱点,也可以说是与儒家在同类问题上的基本态度的严重对立,他只能一票否决。而他否决的方法,从表达角度来说,是相当巧妙的,那就是把要推广陈仲子的操守夸张地比说成只有把人变成蚯蚓,让人难以辩驳。
孟子的说法当然没错:人都是生活在一定的自然环境与社会环境之中,并且不管你想不想、愿不愿意,你的“活法”都会在一定程度上受到环境的影响。举例说,陈仲子隐居於陵之时,曾经有三天没有吃东西,耳朵没有了听觉,眼睛没有了视觉;而这里远离村镇、并且家中大概是锅底朝天、瓮中空空,那么,在这样的情况下,他要想活下去,那就只能饥不择食地向周围寻找一切可以食用的东西。而一旦发现井上有只李子,哪怕是已经被金龟子的幼虫吃掉了一大半的,哪还会问、会顾?
这说的是现实。但是我们不该忘记的是,人还有理想、有操守、有追求。事实上陈仲子所做的,很大程度上就是他自觉追求的:他是齐国的宗族世家出生,他的哥哥陈戴在盖邑的俸禄便有几万石之多;因为他在稷下学宫结业之时学业出色,齐王也曾经打算赐予他大夫之位,他转眼之间可以像他兄长那样滋润地生活;甚至于就在他隐居於陵的时候,因为他的才学和影响,楚怀王三年之内两次派使者持金百镒聘他为相,给了他再一次改变命运的机会,但他亦坚辞不受。这在那个为了名利,很多人可以朝秦暮楚,没有原则、没有是非的年代是多么的难能可贵!也可以说,在这面镜子面前,很多人应该自惭形秽!
其实,儒家褒奖的很多典型人物和故事,也不乏极端的例子,比如说卧冰求鲤、割股救母之类。之所以如此,我以为不过是因为考虑到“"取法于上,仅得为中,取法于中,故为其下”的缘故。因此,“极端”并不意味着完全不可理解;与此同时,陈仲子这个“实心葫芦”也就有了它的价值——并且,过去是这样,今天还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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