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青葱有关的日子(二)

二、实战训练

引言:单纯的矢量位移并不足以改变物质本身的特性,改变物质属性需要变革、重组,换言之,需要在质的飞跃上下功夫。以此度之,一个人职位的升迁,一个部门隶属关系的平移,并不等同于个人能力和整体素质的提升,直白点说,屁股和脑袋是不对等的,归属和水平是不搭界的。如果硬要在两者之间划上等号,需要不断的提高和进步,尤其是要在务实训练的层面多下功夫。这个道理,混社团的公鸡16岁就懂。

“啪、啪。”几乎觉察不到时间间隙的两个大饼,先后落到我干瘪的左脸上。一向少言寡语,习惯唉声叹气的父亲,终于在我和继母的战争进一步升级前的关键时机,迅雷般将刚刚擦起的战斗火种无情掐灭。留在我脸上火辣辣的触感,再次让我认识到,忤逆这个原罪谁碰谁出血的道理,附带还让我温习了继母那一脸无辜又难掩喜悦的高超演技。“哼”我嘴角囔出的这个轻音节,虽然只有自己才听得到,却是一向怯懦的我向这个夏日冰凉的原生家庭单方面下达的最高等级的抗议书。从此,我再不是那个逆来顺受、任人宰割的羔羊,向敢于谴责发声,表达强烈不满的斗士前进了坚实的一小步。毕竟,我已经是社团的人了。

在那个通讯靠腿,娱乐张嘴的朴素年代,所谓的聚会几乎来自偶遇,要做的大事、小事,不能拿上台面的事也基本没有什么预谋,多半是临时起意。比如,周末去老师家里补课,是因为大街上无所事事时撞到市场买菜的眼镜;突然传出和某某女生的绯闻,是林荫路散步时偶遇颜值爆表的邻家女;不得已旷课逃学,不过是向我追债的冰棒西施堵在了学校门口……讲真,这一切和爱不爱学习,品行端正与否,是不是和主流意识形态中的反派学坏,没有半毛钱关系。

周末,30分钟解决了眼镜额外布置的浮力进阶问题,获得A+,得以迅速逃离物理学博士的摇篮——眼镜的单身公寓。其实,真的没什么难的,记住了F=ρgv排,掌握演变规律,一切OK。懒得在题海中溺水。漫无目的地在楼区游荡。“毛老师让我们去她家补课。”冤家路窄,是我的死对头——红豆美人,一个绞尽脑汁、千方百计想在德智体美劳全面甩我整条街的将来式美女。“刚从老师家出来,八婆。”不需要铺垫,张嘴就来的开掐,大概是只有同桌这种特定关系才具备的微妙体验。“死胖子,看我不告诉老师,你又和差生鬼混”美人嗔怒。“懒得理你”我板着脸说。继续游荡。

讲道理,一个远离城市,租借农村土地建矿,人员不过万余的偏僻矿山实在是没什么去处,除了青少年不宜的录像厅和没钱问津的街机房,最实惠得体的莫过于露天工人文化宫了。在这里,不但可以免费观摩离退休矿工象棋和扑克牌的精湛技艺,而且还能借助游击商贩的沙棘、瓜果分泌些垂涎欲滴的唾液。如果是在暑假的夜晚,还有纯绿色、超环保,极富教育意义的爱党爱矿影片公映。当然,爱好运动且不怕危险的人们也可以到健身区试试吊环、单双杠,喜欢罗曼蒂克的青年,还可以和巧遇的心仪女子一起荡荡秋千。只是这些器材都太过老旧,通体可见的裂纹,孤军奋战的的螺母,一再向外界表达着不堪重负,随时罢工的决心意志。

说我是楼区的贫儿,方方面面都能得到印证。除了物质上与主流社会的格格不入,精神上也显得超凡脱俗,就连独处的地方也标新立异。一个人的时候,我喜欢爬上健身区的双杠。健身区在文化宫的西北角,双杆还在西北角的西北角,绝对的宁静怡人。伟大领袖毛主席,早在1952年就发出了“发展体育运动,增强人民体质”的最高指示,如今,他老人家已经作古快20年了,这项工作仍然没能落实到基层,全民健身的理念也不过是个左耳进右耳出的传说。矿区的大小领导都忙着抓安全生产、扩大产能、催债要账,维护器械、全民健身这点小事无人问津也就再正常不过了。也只有我这种无遣可消的人,才经常光顾这里,重复做些杠端臂屈伸、倒立、屈身等异乎白痴的动作。当然,也不是全无好处,多年以后的新兵连,当同年兵还在体验上杠容易下杠难的凄惨磋磨时,我已经获得了靠边休息、偷摸乐呵的特权,低调完美得成为了班长嘴里“内强素质,外素形象”的接班之人。这是后话,暂且不表。

双手抓杠,蹬腿,使劲再蹬,立臂上,端腹,腿颤,剧烈猛颤,分腿坐杠,后滑趴杠,弧形前摆,屈腿45度踹杠,疲惫不堪躺杠。一连串爬杠完成,迎来一阵若隐若现的唏嘘。我循声张望,这不和谐的嘘声来自于两副陌生的面孔。来人一前一后站立,前高后矮,身材矮的蜷在高个侧后,不甚显眼。高个瘦壮、结实,发丛成窠,发质干涩,白黑相间,穿一件略不合体的白色跨栏,胸前两排红色印字呈弧状分布,上书:先进生产者,下书:贤者大队奖,下摆塞入宽大的黄色筒裤内,八七式军用外腰带局促地扎在裤腰,脚蹬一双冒脚趾的懒汉布鞋。据我数日的社团经验判断,这是煤矿偏北5里贤者村来的不速之客。

不论一个人如何落魄,当直面比他更为凄惨的群体时,仍会油然生出莫名的优越感。不管你承不承认,这个现象客观存在。正如此刻我与这两位访客的不期而遇。我跳下双杠,“哪来的,瞧你那揍性,还敢笑话人”没人作声。“来我们矿区干什么,偷东西?”还是没人作声。一高一矮转身离开。人无论涵养多高,总是忍受不了他人的无视。盛怒之下,我健步上前,一把揪住矮个子的后脖颈使劲下压。其实,于我来讲,收拾这一高一矮还是有底气的。一则,从前两回合的交锋态势判断,这俩人都是软柿子,已经被我的强大气场震慑住了;二则,事发于楼区人员最为密集的地方,就算与他们起了冲突,从理论上讲,煤矿子弟应该能够同仇敌忾的。先向谁下手?擒贼先擒王啊,先揍躲在后面的王。打冲锋、战一线的角色不是辅警就是临工,那高个子自不必理会,不战而屈人之兵当然最好。矮个子被我抓住,“哎呦”一声,试图转身挣脱。高个子不宣而战,双手死死揪住我的头发,狠命向地面下压。不待谈判,我抓矮个子后脖颈的手早已松开。“松手、松手”我头冲土地公大声喊道。矮个子得救后并未加入战斗,高个子占了上峰,也并发起进一步的攻击,但也没有就此松手的意思。我又羞又恼,一边担心有熟人路过看到这大煞风景的丑事,一边又期盼奇迹出现,公鸡、二宝或者其他什么人从天而降,然后我们一起痛打来犯之敌。时间证实,这些想法不过是美好愿景,遭此突袭我不知所措,除了双手本能地反抓高个子揪我头发的粗糙大手,偶尔用两眼的余光瞟瞟周边熟悉的黄土路面。一双双皮鞋、胶鞋在各自轨迹上欢快的跳跃着,与我保持着永不相交的平行位移,终究没有一个肯救我于水火的同胞出现。说出来可能没人信,我是靠特异功能脱困的。大约僵持了20秒左右,我心中默念“松手”,高个松开了揪我头发的双手,拉起矮个转身离去了。然而,我并没有展开追击并扳回败局,而是机智地运用了三十六计的压轴计——走为上。脸烧得通红,狼狈地逃离这个作死的是非之地。还好,刚才那一幕没有熟人看见。

逃回家,隐于暗黑小屋,任继母几般谩骂。静坐思过,加入社团又能怎样?融入新的平台,自己并没有实际意义上的改变,除了在凑人数壮声势的行动中咋呼咋呼。没有老虎在场,狐狸连兔子也唬不住。事后看来,这场闹剧的发起确实是毫无意义的。不提自作自受的羞愤,真的没有印象还给自己带来了什么。如今,曾经的我们心智早不似当年那般幼稚,做事也更有城府,然并卵,身边自作自受的事情不但没有烟消云散,反倒蹭蹭上涨,好在后来的我们发明了一个半土半洋,半荤半素的词汇——no zuo no die!!!

楼区到竖井的路还是比较远的,我去找二宝,他不在家,再去基督教堂,公鸡、二宝,其他成员都在打跑得快,烟雾缭绕。我避重就轻地把严惩两个阶级敌人的事迹告诉了大伙,当然,对头皮的伤势也进行了巧妙地回避,以期树立我在社团里光辉英勇的高大形象。接着,不失时机地隐晦表达了事后我对双拳难敌四手的深切担忧。“伙计们,混社团一定要苦练单挑技术,之所以高年级的都没人敢动我,就是因为我单挑厉害”公鸡猛吸一口烟,老练地吐出几个烟圈,娓娓道来,“不能只练假把式,我哥每周从城里回来,他拿椅子,我挥棍子,立招拆招。说白了,实战很重要,在实战中发现问题,总结提高,就能所向披靡。”众人连连附和。我心里嘀咕,一个土锤,从哪偷来一番理论夸夸其谈,头却不自主地上下打鼓,“老大说得对,老大说得对,老大说得对。”“从明天开始,晚饭吃完,所有人在学校后山集合训练。坚持练一年,学校里一定没人敢动咱们”公鸡突然甩掉手里的牌,起身部署,“我教你们摔跤。”全场马屁喧天。

从初一开始,学校下午三节课,六点放学,离家近的同学回家解决晚饭,然后八点前返校上晚自习。也有不回家的,有些是因为那个时间段家里没有监护人,有些确实是家离得远。这样,每天下午六到八点,成了那年那时的黄金节点,有去街机房买币打游戏的,有窝在教室侃大山的,也有偷鸡摸狗玩早恋的,当然躲在教师办公室畅游学海也是有的。而我和二宝等一杆人等自然是按照公鸡的指令,到后山开展实战训练了。

这天准点,我们如约来到后山。公鸡笼统地吹嘘了快速制敌的要领,这些知识点在公鸡嘴里用什么符号表示,现在已经记不大清了。不过,若干年后,我逐渐熟识了这些招式响亮而文雅的真实姓名——劈头盖脸,黑虎掏心,肘膝连击,抱臂背摔……公鸡脱去上衣,扎起马步,向大伙招手,“来,你们一个一个上。”公鸡有个在城里上武校的哥哥,每个周末回家都能教他个一招半式,加之公鸡膀大腰圆,体量大,底盘重,两只手臂像起重机的吊臂一样,接、提、拉、拽,四步一合,无人能敌。一个倒下,两个倒下……轮到二宝上场了,他扬长避短,无论公鸡怎么发力,他始终压低重心,两只手像螃蟹的钳子死死卡住公鸡的腰,即使被摔翻在地,也绝不松手,硬撑了足足十多个回合。公鸡占不到什么便宜,先撒手了,“不错,不错,就是要有这股不怕死的猛劲。”二宝以双膝擦伤、裤腿磨破的代价赢得了公鸡的充分肯定。全员揩汗、休息。唯有公鸡洞察力强,“喜子,你咋没上,每次就你事多,训练的时候浑水摸鱼。”“就是,你怎么不上?”“就知道往后躲,胆小鬼。”“以后大家有事,他一定第一个跑路。”公鸡抛砖引玉,大伙你一言,我一语,对我展开了全面批斗。“我在观察你的路数,研究破解方法呢”我习惯性地自我解嘲。“别琢磨了,上来检验一下。”我本以为在众人心目中,我是个摇羽毛扇的孔明,再不济也得是个田丰,只做运筹帷幄的事就好,可谁知是我高估了自己,他们把我当马谡。怎么办呢,不上吧,他们的唾沫星子不把我淹死不算完,上吧心里没有一点底。豁出去了,不求完胜,多扛几个回合,只要不是惨败就好,也在这帮墙头草中间给自己正个名,别给人留下软弱轻佻的菜鸟形象,没准冯裤子还真就变成冯大导了。我硬着头皮,咬牙跺脚,学着二宝的样子双手去抓公鸡的腰。拍脑门的想法的确是丰满的,现实情况的残酷又实在太过骨感。我刚伸出手,公鸡收腿站立,提起左腿,一个正蹬过来正着我的前胸。我踉踉跄跄退后几个趔趄,晃了几晃,一屁股栽到地上去了。“一招也接不住啊,都说百无一用是书生,说的真不错”公鸡戏谑道。众人哄堂大笑,嘘声不断。二宝伸手拉我,我挡开他的手,爬将起来,拍拍屁股上的土,气冲冲独自回学校去了。

作者:青海小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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