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正返回它们的故乡
一条来自杭州的烟霞绸艺丝巾摆在我面前。它柔美清新,色调渐变,色织里有深蓝,淡黑、浅灰。我能说我在这条蓝色的丝巾里看到了海的意象,勾起了一些海的记忆么?唉,没办法,我就是这么矫情啊。
前年在厦门海滨,从早晨的白城沙滩、黄昏的鼓浪屿到深夜的黄厝海滨,一遍遍靠近大海,迎向海风。排浪从天边,从阳光的深处,从大海的胸膛上翻滚而来,不知疲倦,毫无止息的迹象。
在沙上写字作画,修城堡,用脚去踏冬天的海水,品尝来自大海的食物,为它深深着迷。难得地和最亲的家人在一起,九口人一起飞到远方,把梦一下子拉进了现实。我父母没有给我姐妹,一直是我的遗憾。然后他们用另外的形式给了我补偿,让我比较幸运地有了姐妹。
真的,我们从没那么开心过。从没吃过那么大那么香的烤鱿鱼!就坐在海滩上,吃那么多冬天里的千奇百怪的水果!红色的莲雾、深紫红的百香果、剥成一小块一小块的菠萝、用一根吸管吸的椰子,还有许多我尝过却忘记了名字的水果。我甚至在海滩上真的睡了过去,做了一个梦。在海边梦见海,在亲人身边梦见亲人。梦和现实模糊了它们的界限。
去年冬天在北海涠洲岛。近午时分,下了船,在芜杂中经过香蕉林,土路,农舍,来到一大片干净的深棕色礁石之上。蓝绿宝石一样的海,纯净安和,遗世独立。所有的热闹喧哗被锁进宝石深处,唯有那无可描摹的色彩,将人心牵动,仿佛吸进肺腑的,是一口又一口的海的蓝。真恨不得掬一捧那蓝绿,别在衣襟上,四处招摇。
后来又在海上沿北海半岛环游。阳光暖暖地打在身上,风轻轻送来海鸥的叫声,飞鱼偶尔在海中腾空而起,不知是它惊扰了你,还是你打扰了它。海水荡漾在船舷边。坐在船上烤鱼和香肠,剥桔子和花生,在甲板上看远远近近色彩斑斓的船有如油画,靠岸时头戴牛仔帽肤色晒成古铜色的帅气水手镇定娴熟地拉过纤绳,那样的时刻我以为已是唯一。
今年正月初一,在福州黄崎海滨,从破败嘈杂的乡村中穿行而至,找到一片干净的白色沙滩。岸上转动的发电风车,和我家乡的一模一样。渔民身着鲜艳的衣服骑机车沿着蜿蜒细瘦的公路令人揪心地驶过,我们下车问路,人家看见我们车牌上的吉G,觉得万里迢迢看个海,真是不值当。对他们而言,大海天天在眼前喘息,没什么好看的。可是我们不一样啊。
很多城市把海滩围起来,建成收费的海滨沙场和风景区,而在这里偶一回眸,就看见一湾海水明艳动人。然后反身时又和一树粉红的花劈面相逢。绕开收费的寺庙和景点,总能看到最接近真实的异乡。我们给家里的良朝带回了三千公里外的猫砂,小家伙不知道那白色的海沙是有多珍贵。
离开冰天雪地的北国,在南方的温润里流连,而我南方的友人,正在呼伦贝尔徒步旅行。彼此擦肩而过,是不是人人都向往远方,幻想生活在别处?
此刻,回到日常里,在丝绸里复习更深更远的南国海景,我看到海岸线一路温暖绵延。层层海浪欢腾着涌向沙滩,时而高歌,时而低吟,海的歌声时近时远。远处,海天一色,云正返回它们的故乡。海鸟,鱼,船帆,游子,亦各得其所。
天边散了烟霞,海一样的夜空,慢慢慢慢亮起一只弯弯的月亮船。远方因为曾经靠近而成为咫尺。
我总是固执地认为凡是我自己一个人经历的美景都不算真正的美景,必得和最亲的人一起经历,才是完整的、不留缺憾的美。所以,从远方回来,即使我将永远蜇居吾乡不再离开,也算心满意足。
因为人生有记忆的时间那么长,所以七十岁、八十岁也可以很年轻。你看,我可以把那么多的记忆浓缩存储在一条丝绸围巾里,我就有本事把你放在心里一辈子。
远方的你说飞机晚点时幸好有我的文字
原来它真的实现了娱人的功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