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小说」不存在的女孩儿
▲《白日之梦》- Paul Gauguin
作者:太虚宫
封面:《Never More》- Paul Gauguin
一、
2018 元旦过后的一天晚上,大概接近清晨了。我做了一个梦,梦到了十七年前我在北京认识的一个女孩儿。
坦白讲我们只是泛泛之交,若不是这场梦,她的模样连带那些发生过的事情早在我记忆中消失了。然而,一旦记忆找上门来,你便恍然曾经的那段经历是如此疯狂——
我们在一起泡吧,在中关村大街上夜游……一起通宵抽烟喝酒,挤在一张床上睡觉……我们无所不聊:从摇滚乐到流行乐,从爱情到下三滥的黄色笑话,没有任何顾忌,没有任何伪装……她为人比山东人豪爽,端起酒杯从不含糊,说干就干;她出手大方,出去玩从不用我们花钱,玩晚了便毫不顾忌地带我们去她那阴暗潮湿的地下室过夜……
那一年,我们都刚满二十岁。
当然,每个人都有过疯狂的青春,或表现在外部行为上,或体现在内心上。这都算不了什么,遗忘便是最大的对此“虚无”的证明!对于这个梦所勾起的怀旧情绪,我完全可以醒来翻个身,将其再次抛入潜意识的深渊。
只是……
此梦的特别之处在于:“她”在梦境中出现的地点——我山东老家的那套旧房子里。正是这个“地方”,它像个侦探似的拉着我走向记忆的深处,仿佛要侦破出那些从未发生过的事实真相一般。
没错,她在梦中出现在那套旧房子里不是没有依据的:现实中她的确在我家住过一宿,而且是同床共枕的一宿。至于为什么一个在北京认识的,被我称为泛泛之交的女孩儿,会出现在千里之外的我老家的床上呢?这就说来话长了——
我们第一次认识正是在元旦过后:那晚我记得很清楚,我在大学某个教室里听讲座,是文学方面的讲座。待讲座结束散场时,我那个善于交际的老乡便从教室后面匪夷所思地向我踱来——
“走,陪我去见个妞儿”
他边说着话边拉着我胳膊走出教室,不容我半点拒绝的架势。间歇还瞥了我一眼穿着——
“你这行头见人可不行,跟我回去换条裤子……”
就这样,我们两人大半夜坐着末班公交车去了见人的目的地。
我记不清他要见的妞儿是在网上认识的还是什么人介绍的了。我只知道他当时之所以能成功地在大半夜约人成功,打的便是和我在一起组乐队搞摇滚的幌子。
至于当时我为什么会答应那老乡,这点我可以给出当时本人确切的想法与动机:没错,没有哪个20岁的男孩儿不渴望来场艳遇的!只是两男一女的场面让我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演导罢了。
一月份的北京很冷,十点过后海淀区的路上基本没什么人了。而“她”就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道沿上等着。面对两个陌生男人的到来,她没有表现出任何担忧与惊异,只是淡淡地操着纯正的北京话说了句:你们来俩人儿啊!
这便是我和她初识的经过。之后一个多月的时间便是我们仨疯狂地吃喝玩乐的时光。通过接触,我得知她是北京人,她男朋友是个玩摇滚的吉他手,那个地下室便是她为男友租下的;她男友常年在外演出,因此很少回来,据说脾气不太好,还对她动过手。
我不是那种爱管人家闲事的人,因此对她男友那些事没什么兴趣,倒是他男友留在地下室的那堆乐器和效果器让我垂涎欲滴。因为那时我也正在为学校的年度汇演组建自己梦寐以求的乐队。
要问我那时哪来的组乐队的动力,我觉得很大程度上得因于“她”——要不是她带我们去酒吧看那些出色乐队的演出,要不是她偷着把男友的505(吉他效果器)偷出来借给我们用……
我一度把她当成了自己的“好哥们儿”,一个没有成本和顾虑的好哥们儿。至于那时男女之间的关系为什么能够仅仅停留在这个层面上,我想并不是因为她已经有男友了,而是因为,我们在见面一个周后,她便和我那个善于交际的老乡上了床!
在我受教育的那个年代,异性朋友过多的女人多多少少都要被扣上一个“骚货”的帽子。即便她帮了我不少忙,即便她从没有伤害过我,这种嫌隙也不可避免地占据了我的意识。
从那以后,我渐渐地划清了与他俩的距离。
很快,春节将至,我离开了北京回家过年。那个“她”也离我远去。直到大年三十的晚上,一个呼机信息让她再次出现在我的世界里——
“我想去你们那玩!”
于是,她也便真的就出现在我老家的城市中了!这是她的个性所在,想到做到。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是大年初二。
我实在记不清当时为什么要自告奋勇让她住自己家了(那几天刚好家人在外)。也许是因为当时我感觉到了一丝的爱意,也许这丝爱意混杂着一点点欲望,不得而知。
然而之后发生的事情却再也平淡不过了:当晚我们连同老家的朋友(当然还有那个和她上了床的老乡)一起吃完饭喝完酒,我便带她回了家;她在我家洗了澡,然后我俩便躺到了内间的大床上,我们切在床头上抽了几支烟,聊了会儿天,便睡了,就这样,什么都没有做;再之后,我们送她上了回北京的那趟2548列车……
二、
整整十七年过去了,老家西郊的那套承载了太多记忆的房子也早已卖掉了。而就在这个清晨的梦里,她就站在那套房子的进门处。而我在房子的内间(没错,就是我们曾经睡过的那张床所在的屋子)。我听到她在跟我的妻子和妹妹像个老朋友似的交谈着,她仿佛根本不是来找我的!一瞬间的陌生感侵蚀了梦中的我,而她的笑容却是依然熟悉与温暖。
我无法解释通梦里的那种陌生感来自哪里,现实中她也根本不可能见过我多年后的妹妹和妻子。她不可能不是因我而来!可她又为什么要事隔十七年找到这来呢?
这个问题触发了我对十七年前的一些细节的回忆:
没错,在我那次返程回家过年之前,她和我曾有一次单独的谈话。那是她在得知我要离开后的反应:她说她的阿姨和姐妹儿想要见我(仿佛她害怕我不再回来似的)。
我所回忆起的细节仅仅就是这一句话,外加她说话时一瞬间的犹豫和不安的眼神。
那么,仅凭“我回忆起这一句话”的线索能证明什么呢?!
A. 能证明那时的她对我有意思吗?
即使她曾在床上跟我说过:她让老乡给我带来了一条自己织的围巾,即使她那晚说要洗澡已是充满了性暗示。但我还是不认为她是真心对我有意思。我那时的理由很充分——
首先,她和我那老乡上过床是板上钉钉的事实,这多少证明了她是那种很随便的女人;其次我那老乡对于“她让捎围巾给我”的说词不以为然:
“别天真了!她跟我说那围巾是送我的呢!我们俩都被她耍了!”
B.能证明我曾对她有意思吗?
对此我也表示怀疑:首先我当时本身就被另一个女友搞的焦头烂额了,没那么些精力再跟一个“问题女人”纠缠;其次我最讨厌被别人耍了:她一边租着房子跟她那从没露过脸的男友同居,一边跟我的老乡上着床,这边还不忘跟我献暧昧,这简直就是对我的侮辱;再次,我那老乡就不是什么干净的人,他处过的女人...
由以上两条,读者不难看出本人那时思维上的一些规律:
第一我在评判一个人时的依据大多来自传言和舆论;第二,我喜不喜欢一个人在于她是否附和我的道德规范标准;第三我是个务实主义者,她的慷慨大方让我跟她保持了“哥们儿”的关系。而所有的这些跟她交往的意识形态里,唯独我没有遵循两样东西:感觉和本能。
而这两样东西往往便是通过“爱”和“性”体现出来的。
回到梦中(我是说事隔十七年的我再次跟她在梦中相遇),我该如何面对她:再续前嫌,还是自我反省...这是问题的关键所在!
三、
“嘿,姗姗,你还好吗?”
当我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我们俩便也从房子的两端汇聚到了中厅的一张大床上,这也便是梦的诡异之处。瞬间,房间的其他人都隐去不见了,只剩下我和她,仿佛我们处在了舞台剧黑暗现场中央的亮点下。
她并没有回应我的问话,只是侧对着我坐在床的一端,看着远方无尽的黑暗,脸上却时不时的露出“海蒂和爷爷”中那个小女孩儿般天真的笑容。我也便权当这是她对我的回复了。
“我想你也该有自己的家庭了吧!”
……(沉默)
“还听那些老摇滚乐吗?”
……
“我清楚地记得你跟我谈论你男友对金属乐的偏好,你说他认为相对于Metallic,Megadeth更最纯粹些;还记得那个‘野骆驼’乐队和‘今晚八点’吗!”
……
“当然,也许你那个男友如同我一样,早已成为你遥远的回忆了!但……”
“但你对我来说又何尝不是!”
……
面对我这一通话,她还是依然用那神秘的微笑回应着我。像是对我的慰藉,又像是一种嘲讽。我感到一阵羞愧与窘迫,下意识的摸自己的口袋,想要找支香烟。
可哪有什么香烟,除了我和她、这张床,还有周围那无尽的黑暗。
那黑暗就像人类无尽阴暗的潜意识,一支香烟的慰藉又岂能与之抗衡!
“你还抽点儿八的中南海吗?……(她还是沉默着)
”我知道你觉得我这人很没劲!虚伪!想爱不敢爱,想做不敢做!可这又怎么怨的了我,我们这代人从小接受的教育不就是含蓄吗!难道我们每个人都要去把自己边缘化,被这个社会和主流道德孤立吗!”
……
一段长时间的静默,羞愧感再次涌上心头。
“好吧,我知道这些都是胡扯。我们相识的那些日子里,我的确也陷入了和另一个人的感情之中。我承认曾经在两人间徘徊过。作为情感的附属品,很遗憾,我选择了另一个人,而不是你,因为你也在两个人或者数个人之间徘徊不是吗!我们唯一不同的是,你比我更有勇气去尝试。”
“事实证明,我的选择没有好到哪去,我的恋情没有超过两年,而这两年的恋情所带来的痛苦远远小于和你那几个周的友情所带来的激情。”
……
又是一阵沉默,梦里的我思考起了这样一个问题:那时的她和我交往的目的何在?
是为了钱?显然这是不可能的!和她在一起就没有我自己掏过钱的时候,更何况我们都是来自二线城市的穷小子,这是显而易见的事实;
那她是那种所谓的摇滚“果”吗?这就更说不通了!对她这种出手大方、不装嫩装紧的女人,完全可以坐在酒吧的吧台上,或是某个“树村”的排练室,再或是她男友乐队间,勾搭上个长发摇滚青年,干嘛在我们这群寒碜的连吉他和弦都弹不准的学生身上耗财耗力!
再者她只是打发时间,找俩男人玩玩儿感情?如果你能看到她将满满一扎啤酒傻傻地一口气灌进自己肚子里,如果你能看到她在无奈而忧郁地向你倾吐经历时露出的一丝悲观,你就会知道,没有哪个女人会如此地去玩。
既然一个女人和一个男人交往不是为了钱,不是为了装文艺和消遣娱乐,那她还能是为了什么?除了爱情和友谊!即便这份爱情和友谊不是专一的,即便那看上去不那么纯洁健康!但它至少是真的!可悲的是:世故让我这种人放弃了真的东西,自以为是的遵循了自己的道德观与虚荣心。
“嗨……”我再次张开口,
“记得回北京后的倒数第二次见面吗?在 KTV,你彻底跟我那老乡决裂了,你的随性为你换来的不是别人的尊重,而是唾弃。而我就是在这种唾弃下吻了你,尽管是在狭窄的洗手间里。”
她依然似听非听地笑着,我也顾不上她的回应了,继续道:
“离开KTV已是深夜,我们俩吃了碗面,吃面中你问我是否要跟你回那个地下室……”
“多年后,我一直在想,如果那晚我跟你回去,如果我办事情没那么些顾虑,如果我能有半点我那老乡的洒脱…未来会是怎样?”
“记忆中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是我主动找的你,在你那地下室。那次的经过我什么都记不得了,但有一点我知道,我从你的眼神中再也看不到了你对我的激情,哪怕是一点点友谊的激情。自然,我也便知趣地离开了。”
我犹豫了下,随之又开了口:
“别以为我是个能轻易放弃的人:之后的一年中,我曾在孤独的北京城中一度陷入迷惘,我曾无奈而绝望地给你打过呼机,往你的地下室挂过电话。当然,那是短暂的欲望的动力,而你,却永远的消失了。直到现在。”
说到此,梦中的她似乎有些被我的故事打动了。随之,她缓缓地将脸偏向了我,还是那个红扑扑的脸颊,还是那个少女般的笑容。
一瞬间,我感到和她之间的距离隔了整整一条银河系。也正是这一瞬间的视线的接近,我意识到了这场“梦”的存在。
夜半多梦的人一定有此同感:梦境总会有个临界点,这个临界点会产生出另一个能够俯视梦境的自我意识,而往往这也是梦开始崩溃的临界点。
我知道“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在现实中,命运能让你和一个曾经相识的人再次见面的几率微乎其微,在梦中也同样如此:这次一别,不知哪年哪月还会梦见。而她,却还迟迟不肯开口……于是,我做出了近似最终忏悔的决断:
“你完全有理由不再理我!没错,我的确是个虚伪的人。我们刚认识时就在一张床上睡过,加上在我老家的那晚,再加上回北京我回绝去你那的那次。”
“你知道吗,我之所以没有想和你那个的原因,只是……”
我再次鼓足了勇气,扛着可能伤害她的风险,
“只是我道听途说你可能会有性病!我那老乡告诉我的!用那种警告我的口吻!”
……
她终于停止了笑容,莫名其妙地再次转向了我,眼睛死死地盯住了我,那一刻,我知道,她要开口了,哪怕是隔着整个银河系,声音却依然像在耳边,如此甜蜜而陌生——
“可,你刚才讲的,我是指你讲的那个女孩儿,如果只是你们那个空间的神植入你脑中的记忆幻觉呢?”
……
四、
梦就这样结束了,带着她的余音。
黑暗中,妻子在一边熟睡着。我翻了下身。一滴泪珠悄悄地从眼夹滑落到枕边。那一刻,我才恍然意识到,方才见到的女孩儿只是个来自另一空间的陌生人。而醒来后唯一证明她存在过的东西,便是留在我眉间的那道梦的影子。
至于我为什么会把她错认成十七年前的那个女孩儿?……没错,那就如同青春的记忆。
校稿 / 大土豆
封面 / 太虚宫
编辑 / 大土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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