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宝档案』《游春图》的前世今生

2019-03-04 15:50

中国山水画是中国文人情思中最为厚重的沉淀。游山玩水的文化意识,以山为德、以水为性的内在修为意识,咫尺天涯的视错觉意识,一直成为山水画演绎的中轴主线。从山水画中,我们可以集中体味中国画的意境、格调、气韵和色调,再没有哪一个画科能像山水画那样给国人以更多的情感。

中国山水画较之西方风景画,起码早了一千余年。如今我们能见到最早的山水画是隋代展子虔所作《游春图》。

《游春图》隋 展子虔 唐人摹本

绢本设色 纵43厘米横80.5厘米 北京故宫博物院藏

“唐画之祖”展子虔

展子虔, 渤海(今山东阳信)人。历北齐、北周、隋三个朝代。擅长画道释、人物、鞍马、楼阁和山水,他创立新意,是一位承前启后、继往开来的绘画大师。由于他擅画山水人物,《宣和画谱》称赞他:“写江山远近之势尤工,故咫尺有千里趣。”

他在山水画上所达到的成就及其绘画方法,直接开启了唐代画家李思训、李昭道父子金碧山水的先河,因而被后世誉为“唐画之祖”。

《游春图》赏析

展子虔的《游春图》描绘了江南地区早春二月时的景色:树木吐绿,桃杏争芳。一水自左上流下中间,水面宽阔,微波皱起,游艇轻泛。两岸游人三两成群,沿途观赏春景,或步行伫立,或主骑马而仆随后。小桥连岸,坡后有农舍,而山谷中则寺庙隐现。

《游春图》局部

画中人、马、舟、桥与山石、树木、江水的比例较之前朝画作已比较合适。树、石近大远小,江水斜下,两岸错落,树林密布,白云缭绕,显得疏密有致,透视的空间感和纵深感也十分恰当。江水起伏荡漾的波纹,渐远渐淡,天际水天一色。

在《游春图》之前,中国的山水画雏形中元素比例是严重失调的,据唐张彦远的《历代名画录》记载:“其画山水,若钿饰犀栉,或水不容泛,或人大于山……”(如下图)

“人大于山”的典例:

莫高窟第285窟(西魏)《五百强盗成佛图》(局部)

也就是说,在《游春图》之前,山水在画中依然是人物的陪衬,虽然勾画已经较前细致,但在比例上还远不能相称,水面狭小不能泛舟,峰峦低矮似是土堆。画面平铺直陈,富装饰感然而缺乏空间感。但展子虔的《游春图》则大有改善,因此画史称展子虔的《游春图》为最古的卷轴山水画。

《游春图》局部

《游春图》中的山石树木以细劲流利的墨线勾勒,但无皴笔,树身染深赭色,树叶染浓绿。山石则通体染淡赭色后,石脚染重赭而石身敷青绿重彩。小桥栏杆及寺庙廊柱填朱砂,而人、马、白云则填以白粉。整幅画山石树木的色彩浓郁,但由于中间大片水色的清澈相映,显得艳而不俗。

《游春图》局部

虽然《游春图》在美术技法上尚有不足之处,如树的造型还嫌单调,枝干少变化,欠生动等,比之唐代李思训的《江帆楼阁图》尤觉稚拙,但同时却也折射出唐前绘画风格的历史内涵。这样一幅流传有绪、著录详实的珍贵古画,虽然有争议,但并不影响我们将其视作几乎仅有的唐前山水画的史料价值。而《游春图》除其本身的史料价值,此画还串联着百年前的世事沧桑,激荡起一个时代的历史痕迹,其命运的沉浮,颇让人感慨。

世事沧桑

最初,《游春图》经宋徽宗题签,约在宋室南迁之际即行散出,后归南宋奸臣贾似道所有。宋亡后,元成宗之姊鲁国大长公主得到了它,并命冯子振、赵严、张珪等文人赋诗卷后。

宋徽宗题签及他著名的双龙印

明朝初年,《游春图》卷收归明内府,而后又归权臣严嵩所有。万历年间,画卷为苏州收藏家韩世能所藏。入清后,经梁清标、安歧等人之手而归清内府,后清王朝走向灭亡,此画随溥仪出宫被携至长春伪满洲皇宫的东楼收藏,日本投降后,伪满皇宫被洗劫一空,《游春图》也流落东北民间。

明末董其昌的题跋

1946年初,故宫散失于东北的书画开始陆续出现,一经面世,便引起了当时国内各大收藏家们的极度关注,古玩商家们更是蜂拥而至。北京琉璃厂玉池山房古董商马霁川最早奔赴东北,收购到不少字画精品。回京后,他将一些伪迹和平常之品售于故宫博物院,所得足以赎回本金;然后将一些真迹和精品售于上海以取重利,甚至勾结沪商辗转出国,如唐代陈闳的《八功图》卷和元代钱选的《杨妃上马图》便是因此流出国外。在紧要关头,隋代展子虔的《游春图》卷竟也落到了马霁川的手上。

青年时期的张伯驹

著名大收藏家张伯驹先生得知马霁川得到了展子虔的《游春图》卷后,异常着急,唯恐国宝被商贾转手售出国外。然而,与马氏接洽后,其索价八百两黄金更是让张伯驹进退两难。为免国宝流失,张伯驹一面请墨宝斋的马保山从中周旋,一面奔走告知各家古玩厂商,声明此卷有关历史,决不能流失出境,否则便是中华之罪人,使各商家有所顾虑。在张伯驹回去凑钱期间,张大千也找来了,他的委托人是国民党内政部长张群,并愿意以港条200两黄金直接买走。在当时,香港的金条纯度高,而且是现钱,但古董商担心国民党很快要撤离大陆,担心国宝流失海外,便拒绝了张大千的请求。

另一端,刚用110两黄金买下范仲淹《道服赞》的张伯驹早已经捉襟见肘,十几年里,这位翩翩贵公子为买古书字画早已经散尽万贯家财,最后被迫卖掉了豪宅才凑出黄金。当时的卖方代表李卓卿曾回忆说,张伯驹当时的确已经不富裕,后来又变卖了夫人潘素的首饰,才又凑出40两黄金,最终还欠着30两。但无论过程如何艰难,最终张伯驹将《游春图》收回,并在1952年将此画献给故宫博物馆。

传世国宝

“这画卷的重要,实在是对于中国山水画史的桥梁意义,恰像是近年发现的硬质青釉器在青瓷史上的位置,没有它,历史即少了一个重要环节,今古接连不上。有了它,由辽阳汉坟壁画山石,通沟高句丽魏晋时壁画山石,《女史箴》山石,及传同一作者手笔的《洛神赋图》山水,北朝几件石棺山石,以及南朝孝子棺上刻的山水木石及敦煌北魏前期或更早些壁画山石,麦积山壁画山石,才能和世传唐代大小李将军、王维及后来荆浩、关仝山水画遗迹相衔接。”这是沈从文先生对于《游春图》的评价。

作为一幅传世名画,串联起历史,承载起沉浮,时至今日还能存在,离不开千年来每一位怀有赤子之心的守护。如今,有缘之人还可以在故宫博物馆看到《游春图》的展览,感叹穿梭千年的历史沧桑,品味中国古代文人那融入山水画的民族气质、古典底蕴以及大夫情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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