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碧薇诗选:虚空河,或摇滚白骨
作者简介:杨碧薇,1988年出生于云南昭通。诗人、作家,云南省作家协会会员。文学博士生。作品散见于《诗刊》《青年文学》《光明日报》《天涯》《星星》《中国诗歌》等,诗歌入选多种选本。曾参加《人民文学》第二届“新浪潮”诗会。出版有独立诗集《诗摇滚》。现居北京。
夜行昭通城
真的,大多数事物
一诞生,就僭越
规律与心力。譬如此刻
大团的黑暗,端坐在路灯之间
真的,在环东路
有人倒在街边痛哭
起伏的声线,像一把铁锤,将旁观者
不由分说地敲成碎片
真的,在昭通城,夜永远比星云深沉
宁静栽赃喧哗,诡计收拾暴力
我以为至少我
是无辜的
此时,才发现自己
与同谋者无异
几枚优质纽扣,拯救不了
破洞百出的旧衣衫
喝过酒的嗓子,喊不出鹤
更吐不出血
只咽下稀释的墨
零点已过。汽车匀速驶入
谎言的最深处
那里有稻粱,我们栖居
继续找寻立命的隐喻
睡意袭来前,我抗拒着
却又爱着梦
天亮后,流浪儿穿上紫蟒
面对抖落的文字,庖丁和烹小鲜者
都不会放下刀具
2015/7/1 云南昭通
空城无计
只有梦的对抗者,才会在生活的凌晨,
手无寸铁地扑向清醒。
大雨倾城,荒芜倾世,
赶尸人背着城门逃遁,
电闪雷鸣金属声,鬼魂妖怪漫天追。
潮水捣毁星空。
我的孤岛上,
一朵曼陀罗陡然扩张。
心还是不在!寄身在这黑暗里,
宇宙不负责光明。
你,和你,
用温情的手法将我撕开,
左一半,右一半,
流浪继续流泪,
歧途继续迷途。
唉,这战争是安静的,除了腥味,
在人海中稻花飘香的腥味。
曼陀罗的瞳孔放大!缩小,缩小,
白色熄灭……
这衰圮的空城,
这悬空的夏日。
摇滚白骨
唤不醒昏睡的骑士,也别再指望
失真的回音约等于告慰。
初秋夜,天朗气清。你且放心饮着风月,
不会有鼓槌,给你当头一棒。
不会有谁朝你扔石头,
不会有黑暗趁机游说你。
吉他军队锈了,哑了,卸下松弛的皮肉;
借尸不还魂的接班人,
捡起一块块白骨,舔干净,饲虎。
这永不散场的欢宴,
黑无常引诱魑魅,白无常与魍魉共舞。
来来来,樱桃红的Liefmans倒进高脚杯,
万箭柔软,江山轻快。
“摇滚是一道忧伤的下酒菜。
喝到酩酊,你会与
自己的清白相互玷污。
——悠着点,别不醉不归!”
2015/8/21 云南昭通
虚空河
我已经看淡
吝啬的城市,只在午夜
才将真实的旋律
从洞穴里
缓缓剜开
仿佛前方有生命危险
汽车戛!停了下来!
广场上,游走的、跳舞的、假装赏月的
早就散去……
孤零零,四个轮胎托着我
可我直不起身
现在,唯一还记得要做的动作
就是将车门撞开
拱出头
废弃的河
终于从口中涌出
“唉,你呀,你!”半熟悉的他,束手无策
腔调中,埋怨的音符隐闪隐烁
哇,不远处
寒冷的几双脚,杂沓飘来
辨不清颜色的鞋子吊在天空
地面……地面不是他们的天堂
也不是家,也不是乐园
雨咬着夜,街道朝天幕飞奔
云层,正在烹饪一道菜
无色,无形,无酸甜苦辣
除了星星,早被炸脆了的
又不愿爬上地平线……
我是他们看不清的那个人
我的长发绞住风,遮住半边脸
此刻,谁在世界的另一端
消化孤独,咀嚼缠绵……
废弃的河,尚余一半哽在嗓子里
与砾石绕弯,却迈不过流沙
它还想哼一曲低哑的歌
我的灵魂
已在白纸上列满问题
渴望另一种奔流,绝不是在此刻
远去的,黑暗堵紧了回头路
半陌生的他问:
“你觉得,什么是一往情深?”
我听见
我的声音这么说:
“只有一种一往情深,
就是二十岁时,
我曾为他去死。”
2014/7/16 云南昭通
2014/7/21 云南昭通
夜晚的弗拉明戈
移动的房间,
装了几支香烟,
四个人,
一曲弗拉明戈。
漫无方向,
将初秋的萧瑟,
从甲乙工作的大街,
搬运到丙丁居住的小巷。
此刻我是自由的,
虽然路灯上的帝王,
还在忽明忽暗。
车窗外,
死去的人和将来的人,
都走在魔方里。
上帝轻轻一动手指头,
就打乱各种距离,
博弈的格局。
想专心地想一个人,
像粉刷墙壁那般,
想遍他的一切。
但我分明看见,
城市是风里的叶子,
一直在飘摇,
一直在浮沉。
叶脉上的人们,
逐渐失去水分,
哈,逐渐枯萎。
闭上眼,
专心听弗拉明戈。
生活这道艰难的数学题,
我不断假设、反证、推理,
始终得不到正确答案。
2013-7-23 昭通
恐婚症
一
他用几束让你过敏的鲜花
几张你并不心有戚戚的商业电影票
几顿使你放慢咀嚼速度的烛光晚餐
几袋增加你谈资的名牌衣服和化妆品
组成一张通行证
嵌入你的婚戒
把你接进他的家里
他成功雇佣了一个终身制免费保姆
他一劳过后从此永逸
二
抽油烟机还像苍蝇一样作响
你们共进晚餐
你在想这道红烧茄子是不是忘了搁盐
他皱着眉头在思考
你所不知道的东西
一顿饭吃完
话比菜还少
你进厨房去发挥天赋
他进了客厅、书房、卧室
或者任意一个你看不见的空间
这样的生活持续到周末
你们终于一起逛街
你头脑里装着商场的调味料
他的眼光不时瞥向路边美女
是的,他永远不知道你炒菜爱用的是大豆色拉油还是压榨花生油
你永远不知道让他硬起来的是吸过脂的杨玉环还是隆过胸的林妹妹
三
二十二岁时大学毕业有十八岁的师弟舍不得你醉得昏天暗地
二十三岁时站在公车站台下起雨有三十二岁的男人借伞给你
二十四岁时下班回家有四十二岁的男人抱着鲜花在楼下等你
二十五岁时还有五十二岁的男人半夜打电话说他刚刚梦到你
二十六岁你结婚 他们像被汽车喇叭惊动的广场鸽子
一瞬间飞散得前仆后继
二十八岁你抱着孩子在超市买尿不湿
遇到买卫生巾的二十二岁女孩叫你阿姨
她伸出手摸摸你孩子的脸蛋说“叫姐姐”
她说她快要大学毕业
正在苦恼怎样安慰舍不得她走的十八岁师弟
四
有一天老公说他不得不陪领导去打麻将
你在家开着电视,其实却听秒钟织毛衣
雷雨都来了停电了他还不回来
你怕黑于是一个人接好保险丝
有一天老公出差了电话也不接可家里已没纯净水
送水工今天去相亲了水桶都放在门卫室
你将水桶滚进电梯踢进家门抬上饮水机
同样的偶然
让你熟悉了煤气罐、五金盒等各种陌生的东西
你只是不经意地想起
结婚前
你也曾趾高气扬地指挥你的追求者
让他们像山城棒棒一样做着这些
五
你突然很想去旅游于是开始上网查机票
孩子在旁边哭闹你走过去摸摸他的额头好像是发烧
赶紧送医院输了两天点滴
医生还叮嘱一大堆事要注意
你买了长裙想去一个遥远的岛上踩踩白沙
老公说他最近工作忙不能请假
你买了溜冰鞋想去诗里的北国看雪景
你或他的父母突然有事
一耽搁下来就听说雪已化 冬已尽
你看了许多旅游攻略
流连过许多旅游照片
你怕自己老了就走不动了
可是依然没有下手买那张机票
六
你在幼儿园里学会分辨男女
明白自己应该穿裙子时
并不知道自己生来被规定为贤妻良母
你在小学校里扭伤脚不能参加儿童节表演
哭得满脸鼻涕时
并不知道自己将来一定要做贤妻良母
中学你乳房开始发育
开始为买一个合尺寸的胸罩苦恼时
并没想到贤妻良母与你有什么关系
后来你长大了
你参加party、和姐妹们一起疯
手指还夹着一支ESSE
哪管它什么去他妈的贤妻良母
后来你嫁为人妇
洗碗拖地
将台灯调暖
对孩子哼着曾经唱不出口的摇篮曲
给她讲王子和公主幸福地在一起
其实什么童话都在消逝
除了你的腰围在长
此时你的老公和朋友们在酒吧
他将杯里的酒一口饮尽
看了看吧台边某个穿旗袍的窈窕身影
又转头对小兄弟说:
可千万别结婚,结婚没意思
结了婚的男人都像我这样不想回家
要结,也得娶个贤妻良母才行
湄公河
1
水用自身的无形藏匿刀片
被割伤的阳光,带着伤口泛滥
2
我来了
我的每一枚器官,湿香徘徊
青苔翻动睫毛,绿不尽的水石榕
朝逆天生长的无忧花招手
细小的山丘,一座座,从我身体上异军突起
蝴蝶撩拨独弦琴
3
静坐于独木舟,风过
海底椰裸露巨大的根系
枝蔓扩张,让我想起很久以前
我们曾虚度一个燥热的夜晚
4
为那错过的热
错过的耳鬓厮磨
我想哭
5
有一种爱情
是我们共同的宿命
6
长长的堤坝从文字里抽身而退
中国情人不再想起
渡船上,头戴宽檐男帽的少女
7
她涂过的口红,他也忘记了
一生太短,只容他们牢记
热烈的细节
8
这条河,一定是先于我
而成为我、表现我
一定是
当我的骨骼冒烟时
揉捏我,融我为水,回到我
9
并赐我一场热带风暴
10
它给出坐标,又剥夺我方向
但沉默的太平洋知道
在绝路中
我终将走向南、北、东、西
11
祈祷、巫辞、毒蛊、云南境内的高山峡谷
也都随着想象力消失了
这里大河如练,世界一马平川
消失的象群,显影在天边
12
我不能继续想下去了。体内的寒魅,逼着我
在河边驻足,洗心
拔除冬眠的余魇
13
在北回归线以南,我最好的生活
就是做白日梦
我有一个摇篮
14
那些年,从西贡到金边
我独自在湄公河的经脉上走着
满载命里日夜奔腾的流逝
15
后来,我乘车前往暹粒
只为看一看巴戎寺的四面佛
它背对人潮人海,是不是也会悄然
泪流成河
2015-10-3 西安 初稿
2015-12-8 北京 改
我们就这样离开沙漠
我们就这样离开沙漠
没带走一捧沙 也没有骑骆驼
身后的八月骄阳
用无限博爱的光芒
刺疼了古老的黄河
一整个下午
我们深一脚 浅一脚
跋涉在漫无边际的金色迷宫
从未知方向刮来的风
拍打着远处河岸的芦苇
又将我们编织的足迹
毫不留情地湮没
有一阵子我被晒得恍恍惚惚
时间消失了
历史这座沙丘
总在流动中,轻易改变位置
我,随沙丘浮沉
如何持守内心的生活
我们就这样离开了沙漠
我们也只能这样离开
担心有什么将自己带走
担心有什么自己无法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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