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曲中的插科打诨
现在京剧和地方戏的演出,无论传统戏还是现代戏,都有标准的剧本和规范性的演出程式,演员只能按照剧本的台词和规定动作进行表演,不能有任何差池。尤其是大演“样板戏”的年代,不管哪级剧团,不管哪个剧种,必须是“学演样板不走样”,一句台词或一个动作如有误,就可能招来祸端。甚至服装、布景都不能违背“样板”,如《红灯记》中李铁梅的衣服上有几块补丁,补丁多大,什么颜色;《杜鹃山》中山坡上有多少朵杜鹃花,开在什么地方,都必须与“样板戏”一样。早年的戏曲演出,虽然也有剧本,但同一出戏各流派的剧本和舞台处理不尽相同。尤其是在演出中,有些行当的演员触景生情,进行适时而又恰当的自由发挥,这就是人们常说的戏曲术语“插科打诨”。
所谓插科,指以动作为笑料;所谓打诨,指以语言为笑料。“插科打诨”即指穿插于一些演员(主要是丑角、花旦、彩旦)表演中的,使观众发笑的台词和动作,它往往以离开戏曲规定的情景和角色应有身份的语言、动作作为笑料,临时加台词,出其不意地使观众获得乐趣。好的插科打诨即兴发挥,寓是非褒贬于滑稽诙谐的台词与动作中,不仅可以调剂剧场气氛,增添观众的审美兴味,甚至可以在不损伤演出完整性的前提下,取得某种直接针对社会现实的效果。
在《梨园佳话》、《梨园杂记》、《优语集》、《竹扉闲话》、《菊部丛谈》、《红毹纪梦诗注》、《燕尘菊影录》、《梨园趣闻轶事》等书中,就记述了清末民初京剧舞台上许多插科打诨的轶事,或讽刺权贵,或同人相互戏谑,或为了逗趣……不一而足,读来颇有趣味。
名伶斗胆讽权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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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末著名演员刘赶三(1817-1894),经历了道光、咸丰、同治、光绪4个皇帝的统治时期。他最初学老生,后来改演丑角,以扮演《群英会》里的蒋干、《钓金龟》里的张义著名,且有许多创新。所扮演《闯山》里的周鼎、《查关》里的波罗院,更是标新立异,尽扫陈言,成为当时名丑中的翘楚。
刘赶三这个人很怪,平日讲究穿衣,不讲究吃饭。他养了一头小驴,上街的时候就骑着,有时遇见了达官贵人的车子,他就骑在驴背上挡住去路。当人家问他为什么挡道时,他就从驴背上跳下来,散开头顶上盘着的发辫,垂着手屈一膝说:“小的,刘赶三也!”对方听了,只好哭笑不得而去。
有一次,刘赶三演出《探亲家》,竟把自己的小驴真的牵到了台上。这头小驴居然很熟悉台步,还跑个圆场。刘赶三竟因此名震京师,极盛一时。后来,慈禧太后知道了这件事,就请他到宫廷里演出《探亲家》。在宫廷演出,他照样把真驴骑上了台,慈禧太后看了感到新奇,还送给小驴4两银子。
话说同治初年,有一天,惇邸、恭邸、醇邸3位贵族王爷都到戏园子里看戏。当时台上演的是《思志诚》,这出戏是表现阔少妓院嫖娼的故事,刘赶三扮演剧中的鸨儿。剧情中,嫖客来到妓院,鸨儿要召唤妓女们出来接客。这时候,刘赶三便在台上斜视着楼上坐着的惇邸等3位王爷,然后高声喊道:“五儿、六儿、七儿,下来见客呀!”全场的观众都听出来是嘲讽3位王爷,哄然大笑起来。惇邸排行老五,恭邸排行老六,醇邸排行老七,他们也都听出了是在戏谑自己。惇邸平时严厉,听了以后大怒喊道:“什么人敢如此无礼,把他抓起来,打他四十大板!”可是当打手们到了后台时,刘赶三早已逃得无影无踪了。
光绪元年(1975),清穆宗同治皇帝死了。当时刘赶三正在阜城园演出《南庙请医》,他扮医生,便在台上现编词,打诨道:“南华门我是不去的,因为那门里头儿有一家润哥儿,新近得了病,找我去治。他得的是梅毒,我还以为是天花呢,结果一剂药下去就死了!我若再走南华门,被人家瞧见,那还有命吗?”观众听出这是暗讽同治,无不惊骇。
光绪二十年(1894)前后,慈禧太后因与光绪皇帝有怨,因此对其很刻薄。每次看戏时,慈禧太后都要坐在堂中,让光绪跟仆妾站在旁边。有一天,慈禧太后命令刘赶三的戏班演出《十八扯》,刘赶三扮演皇帝。演出中,刘赶三上场刚入座,就突然“跑梁子”说:“你看,我是假皇帝,尚且能坐;你是真皇帝,却天天站在那里,又怎么能得坐呢?”慈禧太后听出这是为光绪皇帝鸣不平。为了掩住众人之口,此后再看戏,慈禧就让光绪坐下了。
清朝末年,帝国主义侵入中国,朝廷里出了一些卖国贼,刘赶三对他们切齿痛恨。有一次,刘赶三演出《南庙请医》,扮演戏中的医生。台上,他在与奴仆的对白中嘲笑卖国贼。奴仆说:“先生,这可到了,留点儿神,别叫狗咬了!”刘赶三立即指着台下的观众说:“这门里头,我早知道,是没有狗的。不过,有的都是走狗!”台下的观众听了,都吓得变了脸色。
1894年,朝鲜东学党起义,日本看到有机可乘,出兵侵占了朝鲜。当年7月,日本发动了向中国海陆军的突然袭击。8月1日,中日双方正式宣战。但是由于清朝政府的腐败,中国方面开战之始就在黄海战役中遭到失败。北洋大臣李鸿章因此受到处分,被摘去了三眼花翎,褫去了身上的黄马褂。这件事曾经遭到当时的名丑演员杨鸣玉的讽刺。
杨鸣玉(1815-?),就是苏丑杨三,他与程长庚是师兄弟,因排行第三,所以人称“苏丑杨三”。一天晚上,杨鸣玉在京内文昌馆演出京剧《水斗》,即雷锋塔传奇故事戏。剧情是许仙受了法海的蛊惑,上金山寺去进香,结果一去未返。白蛇(白素贞)偕同青蛇(小青)到金山寺,恳请法海放回许仙,法海坚持不放。白素贞忍无可忍,便聚集水族来了个水漫金山;法海也召集了天兵天将前来迎战。白素贞因为怀孕,体力不支而败退。在剧中,杨鸣玉扮演水族里的龟形丞相。发兵时,龟形丞相发布命令:“娘娘法旨,虾将鱼兵,攻往金山寺!”这时,舞台上一龟形大将军穿着黄褂子跑上来了。杨鸣玉扮演的龟形丞相对他说:“汝等将领要奋勇当先!”说到这里,杨鸣玉灵机一动,临时加台词,大声喝道:“如果退缩,那就摘掉你们的三眼花翎,扒掉你们的黄马褂!”
台下观众一下子听出来是在讽刺李鸿章,于是哄堂大笑起来。有的观众还大声喊道:“好!好!”可是包厢里却有一位少年猛然站起,指着台上扮演龟形丞相的杨鸣玉大骂起来。这个少年就是李鸿章的侄子、翰林李经畲。
戏演完后,观众散去了。一些人知道李经畲得罪不起,就劝杨鸣玉去向其谢罪。李经畲看见杨,举起茶杯向他打去,同时骂不绝口。第二天,杨鸣玉就躲起来了,不久因病而死。
关于杨鸣玉在舞台上讽刺李鸿章一事,说法有不同版本。有人说,那天嘲讽李鸿章的不是杨鸣玉而是刘赶三;还说演出的戏也不是《水斗》而是《红鸾禧》。但据考证,说是杨鸣玉比较可信。因为,一是李鸿章受处分时刘赶三已去世;二是杨鸣玉去世后,当时曾出现一联语:“杨三已死无苏丑,李二先生是汉奸。”
汪笑侬(1855—1918)是一位满族出身的京剧名伶,举人,曾任河南省太康县知县,后因秉性刚正得罪当地豪绅,被罢官后学戏,终于成名。因为他文化水平较高,而且又熟悉舞台情况,所以既演戏,又写剧本。他写的历史题材的戏,多是亡国帝王的惨状,包含着个人对于故国之思。如他写的《受禅台》、《哭祖庙》、《排王赞》,从取材到命意,都表现出对清政府的腐败和屈辱媚外的义愤。如《洗耳记》,写许由巢父之事。许由所唱的“笑世人口圣贤心同贼盗,或争权或争利不让分毫!……位愈尊身愈险你可知道?又何必争天下糜烂同胞!”表现出对于军阀混战的不满。《博浪椎》写的是张良狙击秦始皇的事。张良的唱词“恨那秦嬴政昏荒无道,他本是西戎种混乱本朝。……把公产当私产行同强盗,把人民当奴隶滥逞英豪”,流露出的是忧国忧民的思想。我国东北大连于光绪二十四年(1898)租给俄国,后十年又租给日本,是为国耻。有一次汪笑侬到大连演出《哭祖庙》,剧中的台词“国破家亡,死了干净”,直接抨击了清廷的卖国求荣。《胡迪骂阎罗》剧中念白里有“你身为王爷,位分也够了;年逾古稀,寿数也高了!你还不知足,还要招权纳贿,卖官鬻爵,做这等不知羞耻的勾当!咳!老阎啊,我问你:还有良心吗?”等语,骂的实际是台下的活阎罗。
清末著名京剧演员赵仙舫,开始时演旦角,后因鼻子大而改丑角行。他在演出中也以针砭时弊而闻名。
有一天,内廷里演出《尼姑思凡》。这出戏演的是:赵氏小女幼年时进了仙桃庵做了尼姑,法名色空。色空后来因为不甘心于空门的寂莫愁苦,而向往人间的美好生活,最后扯破了袈裟私逃下山。下山途中遇见一个叫做本无的和尚,两人共同而去。赵仙舫扮演戏中的老尼姑,在有罗汉的瞻礼庵里表演时,面对着在座的王公贵人,手指着罗汉说:“这是某某天尊,这是……”等到数到站在皇帝后面的太监时,他就大声地说:“阿弥陀佛,这是善人哪!”皇帝和大臣们听了,都哈哈大笑起来。因为“善”和“骟”是同音字,阉割驴马的生殖器叫做“骟”。在这里,他打诨嘲笑了台下的太监。
清末著名京剧演员田桂凤(1866—1931),字桐秋,北京人,擅演花旦。他的扮相秀美,神采飞扬,白口流畅,善于刻画社会中下层妇女形象。擅演剧目如《拾玉镯》、《乌龙院》、《红鸾禧》等。
当时,有一位都督好喝五加皮酒,田桂凤平时就听说了。有一天田桂凤演出《乌龙院》,那位都督坐在台下看戏。《乌龙院》演的是:宋江娶了阎惜姣(又称阎婆惜)为妾,兴建了乌龙院让她居住。阎惜姣与宋江同衙门的文书张文远私通。宋江知道后来到乌龙院,阎惜姣故意怠慢宋江,两人因此发生口角,宋江因此含愤而去。田桂凤扮演阎惜姣,台词里有“我不会吃酒,今晨多饮几杯早酒,酒言酒语冒犯尊驾”之言。田说到这段台词时,猛然想起台下坐着一位爱喝五加皮的都督,于是就临场把“早酒”改成了“五加皮”。观众听了,无不偷笑。这位都督因平时与田桂凤较熟,虽然明知道是在讽刺自己,也就没有追究,只是连连说道:“可恶!可恶!”
同人相谑蔚成风
田桂凤不仅嘲弄在朝官吏,有时也嘲弄同人,同时也常被同人嘲弄。
田早年经常与伶界大王谭鑫培(1847—1917)合作。因为田注意装扮,经常使谭着急。有时候,谭鑫培已经扮完了,可田桂凤还在那里洗指甲,于是老谭就得等着,常常一等就是半个钟头。有一次,二人合演《坐楼杀惜》。谭扮宋江,田扮阎惜姣。演出开始后,两个人在台上各不相让。演到“坐楼”时,阎惜姣竟耍笑起宋公明来。田桂凤极尽耍弄之能事,弄得老谭无可奈何,不堪忍受。宋江临时加台词说:“我们两人有二十年的交情,需要为我留点面子!”这已是向田桂凤告饶了。阎惜姣却说:“谁不知道我们俩的交情,还留什么面子?”演到“杀惜”时,老谭闷在肚子里的气已经足了,这下子可有了出气的机会。只见他在台上抖擞精神,做各种各样的身段,就是迟迟不把阎惜姣杀死。阎惜姣在那里等着死,可就是死不了,实在难受。时间一长,田桂凤也就有点禁受不住了,只好加上了求饶的台词:“你早点儿把我杀了吧!”观众闻此,顷刻哄堂大笑。
清朝末年,伶界有一种在舞台上嘲弄同人的风气。田桂凤、谭鑫培的互相嘲弄,可谓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本来,谭对于演出中的不严肃作风是很反对的,因此遇到被嘲弄的情况,他就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狠狠地给以教训。有一次,名伶麻穆子在文明茶园与谭鑫培同台演出《失·空·斩》。在《斩马谡》中,谭鑫培饰诸葛亮,麻穆子饰马谡。当诸葛亮念到最后一个“斩”字时,麻穆子本该下场了。可是不知为什么,他在下台时又转过头来向前台来了个三笑,三笑后又来了一个跺脚,然后说声“走”才下了场。然而,他这三笑可把场上的谭鑫培给看愣了。谭想:这是干什么呢?这不是抽风么?谭鑫培觉得这是麻穆子在成心捣乱,所以立即产生了教训他一下的意念。想到这里,他便用扇子一指,来了一句“招回来!”麻穆子一听“招回来”,心里很奇怪。他想:好好地叫我回来干什么呢?可是谭老板的脾气他是知道的,所以不得不又走了回来。当他来到谭鑫培面前还没来得及问“丞相有何吩咐”时,谭老板就开始发问了:“马将军为何发笑?”这一问,麻穆子先是一愣,继而急中生智地回答说:“我笑我该死!”结果,不仅把台上的谭鑫培给逗乐了,台下的观众也忍俊不禁。
1919年“七夕”,北京新明戏院(民国初年建于前门外西珠市口,后因火灾被焚)组织演出《天河配》(牛郎织女的故事),京剧名家荟萃,轰动京城。梅兰芳饰织女,姜妙香饰牛郎,程砚秋、芙蓉草、刘凤林、小凤凰、王丽卿、诸茹香、朱桂芳、姚玉芙等8人扮8位仙女,每个仙女一出场,都是碰头彩。高庆奎饰张有才,罗福山饰王母,李连仲饰牛郎之兄,张文斌饰牛郎之嫂。戏中有仙女洗澡一场,还配有五色电光。当戏演到织女生下了两个孩子,请嫂子给孩子起名时,饰演牛郎之嫂的张文斌当场编词抓哏道:“这两个孩子长得挺爱人的,这个叫程砚秋,这个叫芙蓉草吧!”顿时引得观众笑声一片。
戏曲演出中,这种相互戏谑的情况不唯职业演员,有时一些票友也这样做。
著名作家张恨水(1895—1967),早年任《皖江报》总编辑,1919年去北京,先后任《益世报》、《世界日报》等报编辑、《新民报》社长,1929年发表《啼笑因缘》,颇有影响。抗战期间还写了许多以抗日为题材的作品。人们都知道他是著名的章回小说作家,但鲜为人知的是,他还是个戏迷,也很会演戏。
1933年,新闻界一批人士为同事的母亲祝寿,在北平宣武门外大街江西会馆组织了一次堂会,请了许多名角演出。张恨水欣然在《乌龙院》一剧中扮演张文远(文丑)。有意思的是,张恨水扮演的张文远,多是“跑梁子”,其他剧中人也附和起哄。在小锣声中,白鼻梁、头巾紧扣脑门的张恨水一出场,满口安徽、江西味,顿时引来一阵喝彩声。演出时,他的插科打诨,即兴抓哏,令人忍俊不禁。阎惜姣问宋江:“张文远是谁呀?”宋江答道:“乃是我徒弟。”阎惜姣却逗道:“我听你说,你的徒弟可是有名的小说家呀,你怎么没有名啊?”台下哗然,笑声掌声连成一片。而台上的张文远走路却一瘸一拐的,且紧皱眉头。下场后,别人问他怎么回事,张恨水这才边骂边笑着说:“真是岂有此理!有人恶作剧,在我靴子里放了一枚图钉,害得我好苦哟!”
1947年春节,北平新闻界举办了一次联欢演出,张恨水在《法门寺》中客串校尉跑龙套。当时,他已是《新民报》社长,此番别出心裁地又邀了另外3个报社的社长一起来跑龙套。那3个社长都戴眼镜,张恨水本不戴眼镜,为求统一,自己也戴上了眼镜,4个龙套、4副眼镜,引得观众捧腹大笑。
临时编词趣事多
清末,谭鑫培常与王瑶卿(1881—1954)合演《汾河湾》。谭饰演薛仁贵,王饰演柳迎春。这出戏演的是薛仁贵投军后,其妻柳迎春在家生了一子,取名丁山。薛丁山长大后,每日靠打雁养活母亲。薛仁贵成功封爵后回家探望妻子,来到汾河湾,恰巧遇见薛丁山打雁,但他并不知薛丁山为己子。这时,突然出现一只猛虎。薛仁贵恐怕老虎伤害了薛丁山,就发出了袖中箭,不料竟误射死了薛丁山。薛仁贵到了寒窑与柳迎春相会,二人详细叙述了别后情景。谈叙中,薛仁贵发现床边有一双男鞋,于是便怀疑妻子不贞。当柳迎春说这鞋是儿子薛丁山所穿时,薛仁贵才恍然大悟,接着又知道自己射死的孩子原来就是自己的儿子,夫妻悲伤不已。
有一次二人演出此剧时,薛仁贵进入寒窑与妻子见了面,之后便吵起嘴来,吵完后薛仁贵向柳迎春要茶要饭。薛问:“口内饥渴,可有香茶?拿来我用。”柳答:“寒窑之内哪里来的香茶,只有白开水。”薛说:“拿来我用。”柳迎春递过碗来。薛仁贵接过碗来唱道:“用手接过白开水,将水泼在地尘埃。”薛又问:“为夫的腹中饥饿,可有好菜好饭?拿来我用。”柳答:“寒窑之内,哪来的好菜好饭,只有鱼羹。”薛说:“好,拿来我用。”柳迎春递过碗去,薛仁贵接碗后唱道:“用手接过鲜鱼羹,冷冷腥臭实难闻。”说着把碗交给了柳迎春。
接下来,柳迎春又问丈夫:“你还要吃什么?”薛仁贵如果按原剧本演,听了这一问,应该是说自己“困了”。可这天演出,薛并没有回答“困了”,而是说了一句“我要吃抄手”!这一下子就把扮演柳迎春的王瑶卿给说愣了。“抄手”是湖北、四川话,意思是“馄饨”。王瑶卿不知道“抄手”就是“馄饨”,所以就很机灵地问了一句“什么叫做'抄手’”。谭鑫培见王瑶卿在问,便面对台下的观众,手指着王瑶卿说:“真是乡下人,连'抄手’都不懂。'抄手’就是'馄饨’呀!”这时,王瑶卿说:“窑内无有。”之后,谭鑫培才说自己已经“困了”。
在剧中,柳迎春在不该问的地方问了一句“你要吃什么?”这在内行叫“阴”。薛仁贵如果回答不上来,这叫作“被阴”。但是,两个演员却都做得对答如流,虽有“阴”但未“被阴”。王瑶卿、谭鑫培的这次应变表演,后来被传为佳话。张伯驹在《红毹纪梦诗注》中,对此写了一首七言绝句以记趣:“汾河湾在县龙门,合演谭王有定论。鄂语道来兼蜀语,哪知抄手是馄饨。”
清末票友出身的名伶孙菊仙(1841—1931,天津人)有一次去山东烟台演出,演的是《空城计》,孙菊仙扮诸葛亮。他从出场唱起,一大段一大段地唱,非常见功力,但一直唱到“我正在城楼观山景”那一段,台下竟没有一次叫好声。孙菊仙是一位场场赢得不断彩声的名演员,对此非常纳闷,也很生气。所以待他唱到“我面前缺少个知音的人”一句时,他灵机一动,就改成了“我面前只可惜对牛弹琴”。台下的票友帮一下子就听出这是在辱骂他们,于是立刻就大声吵嚷起来。有几个小伙子走上台去让他停演,强令他给观众磕头赔礼。
当时,烟台也有一些天津人在看戏,他们都是在烟台经商或任公职的,看到天津的名演员在这里受欺负,就气愤地说:“孙先生改变唱词,固然是没有礼貌的,但孙先生是我们天津人,是我们的老乡亲,票房对他的演出自始至终没有一次叫好声,这也是蔑视我们天津人。你们欺负我们天津人不行!”这样一来,就形成了矛盾冲突。这时,有一些观众就出来调停,说两方面都有不对的地方:孙先生在台上改词是没有道理的;一个叫好声也没有,又要孙先生磕头也是不对的。经过调停决定,第二天孙先生重新演《空城计》。双方同意,言归于好。
第二天,孙菊仙继续演出《空城计》。结果演出自始至终叫好声不绝。
汪笑侬“下海”后,在登台演出的同时,还编演了许多时装新戏。其中有一出叫为《采茶奇案》。这出戏演的是大哥怀疑兄弟与自己的妻子有奸,遂起杀心,但他酒醉后却误入茶馆,杀死了卖茶母女;他回家后见兄弟正在读书,方知错杀了人,不久就被官府捉拿。在这出戏中,汪笑侬演弟弟,名伶李洪春演大哥。李洪春(1898—1990)工文武老生、红生、武生,戏路极广,时有“活关公”之誉,唱做俱佳。这两位名角联袂演出此剧,档次很高,然而却闹了许多笑话。
他们演出那天,正赶上下大雪,偌大的戏园子里,只卖出90多张票。剧中有一场戏叫“哭监”,演弟弟到监牢中探望大哥,痛哭不止。扮演弟弟的汪笑侬有一段〔二六〕板唱腔,共100多句唱词,要唱很长时间。汪笑侬这一唱,没完没了,可把坐牢的李洪春扮的大哥冻坏了。在场上,汪笑侬穿的是皮袄、马褂、棉鞋,他不紧不慢,暖暖和和地唱;李洪春穿的却是单布罪衣、罪裤、草鞋,坐在那里哆里哆嗦地听着,冷得很难受。
等汪笑侬把100多句唱完,李洪春如果按剧本应接唱两句:“好汉做事好汉来应下,劝兄弟不必泪如麻。”这段戏就算告一段落。可是,当时李洪春心想:汪笑侬你也真够损的,你穿得暖暖地大唱特唱,我受得了吗?便有了主意:你汪笑侬不是“大唱”吗?好!我也不“小唱”!于是,等汪笑侬刚一唱完,李洪春马上叫板:“兄弟啊!”打鼓的一听,李洪春要来〔流水〕板,马上开点子。李洪春现场编词,唱了起来——“兄弟二人困监衙,劝兄弟不必泪如麻。都只为我与你嫂子把架打,你不该劝架不公向着她。因此上我怒气不息离家下,去到那酒肆之中细盘查。只吃得醉醺醺又听谯楼更鼓打,左思右想火上发。也是我手拿着刀一把,只吃得醉里咕咚、糊里糊涂、马马虎虎把茶馆母女杀。天不容被官拿,弟兄二人困监下。好汉做事好汉来应下,劝兄弟不必泪如麻。”
在这段唱中,最后两句与原剧本完全一样,只是前边一大段为现编现演。虽然如此,因编得得体,还是博得台下这90多名观众一片喝彩声。
戏演毕,二人到了后台,汪笑侬生气地问李洪春:“你怎么编出这一段来?”李洪春见汪笑侬生气了,便笑着说:“大爷,这出戏你卖派的地方是唱腔,我得捧捧你这出戏,才多唱了几句,失礼了。”汪笑侬闻之,无奈地骂了李洪春一句,也就没事了。
摘自《文史精华》2012年6期 作者:王德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