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今晚月光那么美,我说是的‖文/沈栎

你说今晚月光那么美,我说是的

1

我第一次从班主任那里听到他，是高一升高二暑假里的一次群聊，分班后的新同学匿着名，讨论着各科新老师会是怎么样。

班主任是个很可爱的女孩子，旁观着我们都猜测，时不时插两句话，不经意间说了一句，你们历史老师很帅哦。

下面几条小小的好奇声迅速被新刷出的消息淹没，我不甚在意。要是真的很帅，应该全高中有名吧，待了一年了也没听说过什么。我是这么想的。

小姐妹倒是对他很感兴趣了，私聊聊起来，总是透出一种期待的语气，我也不禁有些有些好奇了。

返校那天，我百无聊赖地杵在地铁口等朋友，眼看要晚了，就发了条语音催她。随便一抬头，看见一高高瘦瘦的人随着电梯上来，宽松红T恤在一群黑白校服的小崽子里实在显眼，他单肩背了个黑色双肩包。

低头，疾走，手机，刷卡，推闸，出站。

是什么老师吗？

我有点幸灾乐祸，大约也快迟到了吧

开学以后的周二，第一节历史课。

等他揣着本书，端着个皮卡丘的陶瓷杯子急匆匆走进来站上讲台，我才发现原来我们已经曾在人群里擦肩而过了。

2

我高一历史就学的很好了，我背东西快且记得牢。

写写作业，小声交流，历史课还是历史课。贯通古今，安分守己。

不过我越来越享受他的课了，严谨不死板。颠来倒去的语数英里，是行云流水的历史课，风趣生动的历史课，和讲台上发光的他。

不过平淡无奇日常的小插曲是，我开始在上学路上遇见他了。

我还记得第一次看到他的时候，大概是开学快一个月以后了，已经堪堪入秋。我倚在地铁车厢当中的柱子上，心不在焉地翻着词汇手册。

余光瞥到一个一双灰色的跑鞋跨进来，我整个人愣了愣，下意识站直了。伸直左手臂捋了捋挽起来的校服衬衫袖子，我装作不经意侧头，深蓝色的卫衣，被帽子挡掉了一点的黑色包肩带。

莫名其妙的，我的脸就腾的一下烫了。

这以后，我开始在意起上学的这段路。

我们并不熟悉，或许他应该也根本还不认识我吧，我只不过是他那一百来个学生里的一个罢了。

而我因为这碰巧的十几分钟的同路，怀着一种隐秘的心情，小心翼翼的维系着这仅有的，一点特别的联系。

你以为的不期而遇，都是我的处心积虑。

我鸽了小姐妹邀请我一起上学，早乘一两班车到你的站，捧着本书装模作样，仔仔细细的盯着下行电梯在屏蔽门上的反光，在人群里分辨他的身影。

我不敢离他太近，一直站在隔壁的车厢。

我追着光。

3

他并不总是一个人，常常和他自己班的一两个男同学一起走。

他们谈史，谈友，谈世。关关雎鸠

我就躲着，窃着，窥着。像个小偷

我翻了他的空间，知道了他的生日和星座，跑操退场时看着他和别的老师一起先往回走，我再急匆匆地从另一条路跟上。

没想到我也有一个，在体转运动时拼命回头，都想要见的人

我幻想会不会有一天，在闸机口等他出站的人是我。

我第一次这么迷恋一个人

所以我横冲直撞。

我做几百道选择，为了找出一道像模像样的，有价值的题去问他，然后把他语音的讲解听无数遍。我在他病假不在的时候，写了匿名的卡片放在办公桌上，却又期待着他能看出我的字。我在空间里拍晏殊的长相思，背景是今天上课我一字不落抄下来的板书。我无时无刻不在背历史资料，第一次考出年级第一，就为了他能记住我的名字

我下了一个APP，像是我的树洞，我在里面说，关于他的事

我说他今天的黑色风衣好好看，他今天没有让我等很久害我也迟到，他今天上课好像站的离我特别远

我会开始梦见他，根本没有什么具体的事情，但是醒来后那种温柔的感觉，一直萦绕在心头，告诉我我昨晚见过他了。

“你还记得吗，我考前来你们班门口找你，说想握手，你刚写完粉笔，说手脏，我说没关系的。结果你还是反复搓了搓手再握上来，还很小心的没有让捏粉笔的手指碰到我的手心。”

你看，我都记得。

4

后来的一节课上，讲新文化运动，讲古文变白话文，他点语文课代表起来读一首诗。

很久没人站起来，所以他叫我的名字问，我不是语文课代表吗

什么都可以，为什么偏偏是上邪

“我欲与君相知”，我不敢读。

所以我说我不是。

后来上世界大战那一课的时候

他说 不期而遇，现在想起来，我脑子里同时跳出来的是 不自量力。

该醒醒了，我很庆幸自己还存有理智

我卸载了那个APP，埋首于语数英生地物化政，我不再花太多时间在历史上 在他身上了

我告诉自己历史现在并不重要，而我就只是崇拜好脑子的智性恋者，我喜欢的是带有滤镜的不是真实的他，我告诉自己师生恋根本不可能也不会有好结果，就不要再浪费时间去妄想

我不该再这样，害人害己

“你知道我曾经这么喜欢你吗。我拍下周六早上，因为玻璃反射映在我手腕上的彩虹，犹豫了半天发给你，患得患失等了一整个周末，每分钟都在刷新我的消息，却什么回应也没有收到”

我也不想再讨好他了。

5

快期末考前的一节课上，要讲平时的练习卷。我有点心不在焉地撑着头，他没有带卷子到课上，就径直走下来到我边上，手撑在我的桌子上，虚扶着我的椅背，弯腰看着我的卷子，当场做题，给我们讲课。

我当时不是离他最近的，不是他的历史课代表，我也不是成绩最好的，我好像完全不知道怎么回事。

我不太想猜，但很开心。

我坐正了垂着头看着卷子，听到他的声音就在我头顶，心里的小鹿跑出两万五千里，星星之火可燎原，我可算知道什么是死灰复燃了。

当晚我因为一些学校里别的事找他，解决完以后，他跟我说，有不懂的题来问我

我有些受宠若惊

原来我已经这么久没有去问什么了。

寒假前一天的时候，我被班主任留下来帮忙，一个人走了长长的红色塑胶跑道出了校门，然后我在十字路口看见他了。他穿了一件迷彩色外套在等红灯，我在他背后犹豫了一会儿，看到他应该没有在看手机，于是走到他边上了。

或许也不算边上，我们之间的距离大概还能足足挤下三个人，我们只是平行了。

路口就我们两个人，他很快看到我了，正好跳绿灯，他边走边侧过头朝我招手让我快跟上。

“这么晚回去？”

“嗯对，老师留我帮忙”

“我要去那里的便利店买水，你要吗”

“不用不用我不渴”

“你坐地铁回去？”

“7号线，老师你也是吗”

“对啊，好巧，我们顺路阿”

我站在便利店门口等他，听着感应门不停叮咚叮咚，陡然想起一句话

“后来我终于明白，他尽管跟天气一样难以预料 却也跟天气一样无可避免。”

6

从有一天他在地铁上坐到我边上的空位开始，我们就经常一起去学校了。我没有再刻意等他一起，但是确实如同悖论般神奇的是，我们遇见的频率不减反增，我并不固定在某个时间一班车，有时我觉得我们已经连续遇见好几天了，刻意早或者晚一班车，居然也能都看见他。

每周五天，大概有三天我们可以并肩。我们会聊以前的梦想，喜欢的食物，最喜欢的一段历史，最讨厌的一种人

大概是，不刻意去追逐的东西，反而更容易得到。

除夕夜，众多送去涌来的祝福里，我给他发新年快乐，又挑挑拣拣了一个可爱的表情发给你

他很快回了，谢谢，祝我猪年一切顺利

我暗自欣喜，借君吉言，一定会的。

新年第一天我就梦见他了。

在地铁里，我们都坐过站了，他穿了一件白色卫衣在我身边，我绑完鞋带蹲在地上，把右手举给他，他就弯着腰帮我挽白衬衫的袖子。

那袖子好长好长，我手都酸了，好像怎么也折也折不好了。

我从来没有这么期盼开学。

返校那天我生病了，低烧，请了半天假，下午才去学校拿书。从中午已经放学的同学口中得知第二天就要考试，我就抱着本生物笔记，只是抱着，头还有点昏昏沉沉，根本没法边走边看。推开教学楼底下的玻璃门，我就看到了他。他大概正好要上楼，朝我颔首，举着手机打了个招呼。

上楼的时候，他走在我前面，我被风吹的愈发有些头晕了，一只手抱着本生物笔记，右手不自觉地抓着他羽绒服的那种白色收口下摆

羽绒服凉凉的，我一下子吓了吓，不由稍微放了一下手，然后又抓着了

我问，我能不能拉你的衣服

他瞥了我一眼，说，你不是已经在抓着了吗

7

新学期里，每一次要用到卷子或练习本之类的讲解，无论我坐在哪一列，他必然会不动声色穿过半个班级站在我边上看我的卷子。习惯真的可怕，我已经渐渐视其为理所当然。

脚崴了，大课间我没有下楼跑操，就愣在教室里发呆，下一节是历史公开课，他提前下楼来准备课件和书。

大课间时间很久，班级里没有别人，我们在最后两排一前一后坐着聊天

我们好像熟悉一点了

我记得他穿了一件纯黑的长袖衬衫，特别正式。我侧坐着，好方便讲话时偏头看向他。他垂着眼，手肘支在小小的课桌上。

他讲完以前第一次公开课时候的事情，安静了好一会儿，我看他托着腮看着窗外没再开口的意思，就把头搁在了自己桌子上假寐起来。

可以听到教学楼下逐渐清晰的吵闹声，还有越来越多的脚步声，我听到他挪开椅子站起来，我没动。我估摸着他该走出教室了，正要坐起来，就感觉到他轻轻摸了摸我的头。

我就像一只商贩那里被逮到待售的兔子，有人挑选固然欣喜，却也竖起耳朵蜷起身体动也不敢动。

不过他真的就轻轻碰了一下，等我回过神来慢慢穿过课桌走出教室，看到他站在走道尽头的窗前，阳光打散云层从窗口酒进来，他整个人都被裹在逆光里，我就站在教室后门那里看着他。

一个长假里，我去学校做活动的志愿者，他是负责老师。结束后我们顺路一起出校门，

“你要不要去看猫”

我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有些茫然的盯了他一会儿

“我上次听你说想养猫，想不想去看看猫，就在隔壁”

“要要要要要” 我点头如捣蒜

学校过去几个街区，是一条像宠物街一样的路，正是午饭刚过，那里一片老式居民区没什么人在外头闲逛。

街边一些店里有很大的鼓着嘴的宠物鱼贴画和玻璃展柜里的鱼缸，我跟着他进了一家店。店里面有几只猫在柜子上和桌上，他伸手给一只躺在猫爬架上无毛猫舔了一下，我去摸了一只毛茸茸的靠在汉语词典上的暹罗猫。

8

我午休时睡了一觉，头重重的，可能有一点发烧，但是也不烫，反正睡眼惺忪去找了卫生室老师，然后去二楼找了他，我知道他应该在别的班看自修课

前门开着，他从教室里出来，我还依稀看到最靠门的第一个人桌上，是一本薄薄的白练习册子。

我就站在卫生室老师的背后，他出来以后径直走过来，摸了摸我的额头，表情好严肃。然后他就架着我的右肘，半扶着我走到那儿等电梯。

我们俩并排站着，我实在昏昏沉沉，大概是也没睡醒，就势往右边侧了身子

卫生室老师好像不见了。

他左手还是扶着我，我的头轻轻搁在他颈窝下面锁骨的地方，我的笔尖感觉得到他大衣外套的质感。

我们面对面，好像我被他揽在怀里一样，实际上是我在抱着他。

他好像说了句什么，我没听清。

元旦迎新晚会最后一次彩排的时候，民乐社的一个古筝学姐临时请请假，我被拉去补位。

后台乱糟糟地在换发型穿衣服，我因为就是个临时工，也没有表演服，在对着厕所的镜子画了个淡妆，我就坐在礼堂第一排最靠右的位置上绑指甲，前面有一排桌子，我把谱子搁在上面。

我听到他在我斜后方跟同学讲话的声音，他好像也要在一个合唱节目里露个脸。

当时已经开始彩排了，全场的灯都暗下来，蓝色的灯光打在台上的钢琴上。那个同学大概走了，他走过来站在我边上。我就坐在那个位置上，周围暗且嘈杂，我猜他不得不弯着腰，凑近来跟我讲东西。

我实际上根本听不清他在絮絮叨叨讲什么，又感觉他吐息间吹得我的碎发好痒，就有点故意似的转了头。我鼻尖蹭过他的脸，可以超级清楚的感觉自己的鼻子凉凉的。他如梦初醒般让了让，直起了身子，换成两只手撑着桌子。

他没再继续了，四周很吵，我没看他，盯着舞台上那个弹钢琴的人。

他突然俯下身子，低头亲了我的额头。

大概是只很轻很轻的碰了一下他就走了，但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我依旧还能清晰的回忆出脸上小心翼翼的触屏。像做梦一样，满溢的欢喜如同烟花般炸开了，我的心都兜不住了。

9

当天排练到很晚我才出校门，我看到他在那个十字路口的路灯下等我，周围没什么认识的人，我就小跑过去到他边上。

等红绿灯的时候，我没忍住问他

“你刚刚，是什么意思”

他定定看着我，没说话

我抿了抿嘴，看着他

“你之前，亲了我的脸，为什么”

已经绿灯了，风卷着他的外套向后扬起，我下意识地拽住他的袖子，他一把回扣住我的手

走到对面，他弯腰看着我

“今天是我冒犯了，我向你道歉”

“现在我想以一个男性的身份向你表达，我很欣赏你，喜欢你。作为你的老师，我明白我的行为违背了我的职业素养。但我不想错过你。”

边上有私家车赶着回家呼啸而过的声音，交警的哨声和摩托车发动的声音交杂，我听到自己心狂跳，手心里全是汗

“我也是”

我也欣赏你，也好喜欢你。

我们都一样，我们宁愿错，也不愿错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