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花念‖文/曹楷
樱花念
宿舍窗外有一株樱花树,我亦是不经意间瞥见的。说来奇怪,已住了些时日,于此之前对它的印象却是空白,倒像是今天方才突兀的现了。我是不大在意周围的环境的。
是株小树,尚不繁茂。枝干纤细,但很挺直。细长的枝干向四周撑开,约莫有六七枝的样子。没有一根主干。此时细长的枝干上已坠满了花朵,一簇一簇的,很是细密。雪白中泛着霞粉,素雅而不失艳美,夺人眼球。树形的缘由,远远看去像是一丛稍大的插花。
过了几日再见,花朵入了尘土,枝干上已寻不到一瓣粉白。叶片长了出来,有些稀疏。很嫩。透着光泛着盈盈的绿色,像是给眼睛也蒙了层色彩,能滴出水来。我不禁懊悔起来。为自己辜负了这一树的殷勤。心中有些过意不去,像是负了什么珍贵的东西。
记忆中,也有着那么一树樱花。是在家乡老屋庭前。三颗高大的樱桃树并成一列。我不知晓窗后的小树是否会结果,庭前的这三株是会结樱桃的。从我记事起,它就那么高大,过了许多年依旧还是那样。除了年渐腐朽的枝干,其他的似乎一成不变。爷爷说,树是他年轻时种下的。
小时爷爷在树枝上系了一个秋千,便成了我最钟爱的游戏。我喜欢荡在秋千上,一直荡到鲜红的樱桃坠满了枝头。我便睡到了树上,伸手便能摘到大把酸甜可口的樱桃塞满嘴腔。这个时候,爷爷总是杵在门前生气的呼唤,怕我有了个闪失。我照例是不理的,农村的孩子,爬树是再容易不过的事了。
爷爷是个有些迂腐和固执的人,尚不十分大气,不曾念书,故而说教小辈时并不十分体面漂亮。小时的我经常与他置气。依旧记得清晰的,是他气恼的模样。爷爷生气时,嘴里絮絮叨叨的念着话,身体随着颤动。小时的我因此不大喜欢他。我没能感受到奶奶的爱,奶奶走得早,我尚未临世,因此脑袋中没有留下一点点有关她的记忆。她亦没有留下半张照片,穷人家的生活,这是很正常的。听父亲说,奶奶是个苦命的人。我不禁为奶奶心疼起来。
三株樱桃树,便是我在家乡童年的所有记忆。再回来时,却是给爷爷奔丧。
老屋似乎没什么变化,泥敷的墙看不出新旧,始终都是土黄色。庭前的樱桃树却只剩了一株。树太老了,枝干都已腐朽,再结不出果子。让伐了做柴火。大伯告诉我。只有荡秋千的那颗,每年尚还结些果子,不多,但颗粒饱满,比寻常的也更大更甜些。我不禁为它庆幸。我抚摸它,粗糙的树皮向外炸裂,像沙纸在手上打磨。外凸的枝干上,有两处被秋千的绳索磨得光滑。当手指触过。我心中一颤。
再有一个月樱桃就成熟了,可我是吃不上的,料理完爷爷的后事,我便要随父母走了,在省外务工。
临行的时候,老树在风中摆动,稀疏的叶片像极了爷爷稀疏的头发,青涩的果子仍在努力吮着树干的营养,但老树的根已经腐烂了,这营养是它躯体里残留的血肉。一晃眼,爷爷站在门前慈祥地看着我,慢慢地他的身影和老树重合在一起。朝阳也不能给它带来些许晨光,我知晓,它也快走了……我鼻子一酸,别过了头。
再后来,我念了中学,只身在很远的地方,离了故土亲人。身赴异地他乡,我是没多大感受的,毕竟游离久了,不甚在意。然孑然一身我却是有些惶恐,年岁尚浅,两千里的路程,另一头连向未知。约莫记得我哭闹了一场,在一个滂沱的雨夜,雷声轰鸣,为父母的这个决定。我终于没能改变什么,只身一人去了很远的地方。
我由此多年无缘樱花。我一载回乡两次,一次暑期,一次寒假。山长路远,来去多有不便,亦为了节省些交通的花销。三月樱花绽过,四月樱桃落尽。故而是赶不上的。往后家乡的樱桃渐渐有了名气,很是受人喜欢。每年樱桃熟时,收购的车队堵满道路,街道上摆满了晶莹剔透的樱桃,充斥着小贩的叫卖和购客的喧哗。我有些失落,热闹是他们的,与我没甚么关系。
我并不十分喜好樱桃,多食牙酸,且易闹肚子。但我很喜欢樱花,喜欢看樱花缀满枝头,白如雪,粉似霞,像梨花,也像桃花。我喜爱樱花,尤爱其盛放的时节,阳春三月,人间四月天,都是它的时候。这时的人照例是闲不住的,日朗风清,惠风和畅,正是踏青与放纸鸢的好时光。野外的樱花,方也有了看客。总是教人怀念。
之后的时间里,回过几次家乡,村落多了些新建的平房,老屋少了些,有的已空着无人居在。水泥做的路面代替了以前的泥泞小道,延伸向村寨的深处。庭前已看不见树了,只余下半截突兀的树桩,依稀可以看到密密麻麻的年轮,这是逝去时光刻下的,更是生活的艰辛打磨出来的。它刻在了我生命的年轮里。
父亲写信来说,今年,故乡的樱花又开了。梦中,我折下了开的最繁茂的那枝,淡淡的芳香中,是生活和时光的味道。醒来,窗外的樱花朝阳里正盛的美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