谦谦子夏《我的爷爷》

我的爷爷

我爷爷生于1910年阴历2月7日，卒于1996年阴历3月28日。整整八十六年的人生岁月，历经磨难，饱尝艰辛。

1911年辛亥革命，1912年溥仪退位，清朝结束。我爷爷踩着满清的尾巴降生，那是战乱四起的年代，社会动荡，民不聊生。爷爷刚生下来，没有喝过一口奶，是喝高粱米汤长大的。爷爷的老胃病在婴儿期就已经开始了。

爷爷兄弟四个，一个姐姐两个妹妹，他排行老二。穷困的生活，父母早逝，兄弟几个住在窑洞里相依为命。爷爷从小给地主放羊，没有鞋，大冬天的，光着脚，脚上全是冻疮。他最期待牛拉屎，那热乎乎的牛屎是他的恩人，因为可以把脚伸进牛屎里捂着，有着暂时的温暖。然后再等待下一摊牛屎。一位过路的妇人看到这个可怜的孩子，心疼地从包袱里拿出一双鞋给他穿上，爷爷才有了一双鞋子。即使到了八十多岁，爷爷还常常念叨那位妇人，记得她的恩情。我的记忆里，爷爷的脚是紫青色，血管是黑色的，年年冬天犯病，痛痒难忍。亲戚们就到处寻找偏方，最后是煮芹菜水泡脚解除了他的痛苦，他生命里最后的几年才没有再受冻疮的折磨。

爷爷的三弟后来参军，和董存瑞是一个师，牺牲了。四弟小时候放羊，在林子里睡着了，受了风寒，瘫了，四十几岁就去世了。大哥一直是单身。

所以爷爷兄弟几个只有爷爷一个人成了家，有了后代。那是因为同族一个大户人家多年没有子女，他们把爷爷过继过去，给他们传递香火。在爷爷十七岁的时候娶了媳妇，成了家。

爷爷奶奶在他的养母家里生活，实际上就是免费的长工。他们天不亮就要下地干活，摸着黑再回来。爷爷却是感恩的，起码可以填饱肚子，有衣服穿，有一个真正的家。

可是没过几年，这样的日子也结束了。爷爷的养母生了自己的孩子，他们把爷爷奶奶赶了出来。

爷爷奶奶开始自己的生活，一贫如洗的日子，还有生不完的孩子。

前前后后，奶奶生了十多个孩子，最后活下来九个，六男三女。爷爷这个矮小的男人，担负起养育儿女的重任。他曾经为了生计，在火车上吞鸦片。把鸦片用油纸包好，吞进肚子里，等下车的时候拉出来。他冒着生命危险，只为养活一家老小。我从父亲那里听到这个事情，心里很难受，没有爷爷当初的拼命，哪有我们。

虽然爷爷的养母把他赶了出来，爷爷仍然对她感恩戴德，没有记恨她。因为没有她当初的帮扶，爷爷不能有出头之日。后来，太奶奶的亲生孩子由于家庭纠纷，也把她赶了出来。是爷爷这个养子收留了她，给她养老送终。太奶奶的坟在我老家的山上，爷爷能走动路时，每逢年节都会给她上坟。他不想让老人家孤孤零零地躺在异乡的大山上，他想让她知道，他永远都是她的儿子。

爷爷的六个儿子，有三个是当过兵的，二大爷，五大爷，还有我的父亲。我家墙上一面面相框里，留着他们年轻时的英姿，那是爷爷的骄傲。

父亲是爷爷的老儿子，所以我和堂兄，堂姐的年龄差距很大。那些哥哥姐姐和我父亲的年龄差不多，而我和他们的孩子差不多。别看我小，辈可大了，很小的时候就当姑奶奶了。

我的童年时代，爷爷已经是一个老人了。他很慈祥，我喜欢摸着他的头，那上面有稀疏的白发。而他也愿意让我摸着，笑眯眯的，一点也不生气。不像我姥爷，胡子我都没碰过。

爷爷很能干，将近八十岁还下地干活。可是八十多岁以后，他的体力不行了，干不动了。可他还是闲不住，总会帮着家里干些零活，搓搓苞米，扫扫院子什么的。值得一提的是，每逢大雨过后，他都会到村北头去修路。那条路下过雨后会被雨水冲的坑坑洼洼的，爷爷就扛着铁锹去修路。八十多岁的爷爷，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把路修地平平整整的。看着修好的路，他高高兴兴地回家了，很有成就感。很多人都知道，有一个修路的老头。那是我爷爷。

爷爷到了八十五岁的时候，精神头也不足了，血压有点高，总是昏昏欲睡的。可是他也有好的时候，他就给我讲他过去的故事，我也很喜欢听，听那些陈年旧事。在那些故事里，我看到了爷爷小时候的影子，贫苦的孤儿，在艰难的岁月里挣扎，一步一步，蹒跚着走过来。终于，还是熬出来了。

爷爷的晚年很幸福，除了老胃病，血压有时候会高，没有什么大毛病。没有拖累儿女。他喜欢到处溜达，逢人都会和他打招呼，没有人讨厌他。这个老头历经沧桑苦难，可是他很有福气，儿孙满堂，健康长寿，当时他是村子里最年长的人。

有一回，爷爷说他小时候最香的一顿饭是吃了一碗碎米粥。他说，太香了，稀溜溜一大碗，一辈子也忘不了。后来爷爷又说了几次。我看他如此的怀念那碗碎米粥，就决定给他做一碗。不会没关系，顾名思义嘛，我把小米用擀面杖碾碎，然后放锅里煮。可等我煮好端给他吃后，他摇摇头，不对，不是这个味，怎么不好吃呢？

也许是我煮的不好，太黏了，不够稀。我想更多的是因为现在的生活水平提高了，每天吃的好，喝的好，嘴都喂刁了，怎么可能吃出当初的味道呢？当初是吃糠咽菜，多少天不能吃上一回饱饭，碰上一碗碎米粥，那当然是回味无穷啊！

只是爷爷难以忘怀啊，那碗碎米粥，是他悲苦生活里的一抹亮光，也只有真正挨过饿的人才懂得其中的味道吧，现在的人，有没有哪顿饭让你终生不忘呢？

爷爷是在一个睡梦中离去的，没有痛苦，就那样睡着了，永远的离开了我们。而在一个多月前，他刚刚过完八十六岁生日。

我查了一下，1910年是平年，农历是庚戌年（狗年），同时也是清宣统二年。那一年出生的名人有:阮玲玉，华罗庚，钱钟书，张乐平，蒋经国，曹禺。很荣幸，我爷爷和他们是同年。只是爷爷的一生没有大起大落，轰轰烈烈，没有成为一个传奇。他平平凡凡，和千千万万含辛茹苦的父亲一样，把一生都奉献给了土地和孩子。

我想念我的爷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