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歪山狗《预言》

预言

正是溽暑的时节,电视里新闻主播的嘴一张一合大概在说着美国黄石公园的某个温泉上冒出黄烟的事情。宽阔的太平洋那边发生的事情跟我有什么关系呢,我正这么想着的时候,播音员接着说这一次的黄烟可能预示着不久的一次火山的喷发,木然,我可是经历过2012年世纪末日的人啊。失了兴趣,我窝在沙发上阖了眼睛假寐,越想越觉得荒唐,100年前的人们热衷于预言百年之后的生活是什么样的,并且当时的人们全部实现的新闻也屡见不鲜。但是现在预言未来却显得愈发困难,百年之后自不必说,就连预言明年的世界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我们的想象力变得狭窄,脑子被五颜六色的碎片填满,再没有空间去想象百年之后的春秋,也没有空间去想象几百光年以外的光景。这么想着,我突然觉得有些飘忽……

骤然间仿佛穿越了百年的尘埃,我在哪?当我再睁开眼睛的时候,眼前是西欧的哥特式建筑,这更添了疑窦——我不仅能穿越还能瞬间移动?我问街边的老人现在是什么时间,老人想了一会儿说“那个怪人刚刚从教堂门口走过去,现在应该是早晨七点左右”。听老人这么一说,我登时明白了,我这是穿越来了18世纪的德国,老人口中的那个怪人就是康德啊。抑制不住心中的狂喜,我快步向着教堂的方向走去。急促的脚步声在这个小小的安静的德国小城显得十分突兀,这显然惊扰到了思考中的康德,他回过头来看我,眼神里全是疑惑。我快步地走近他,与他一同散步,走了很久我才鼓起勇气与这位巨人搭话:“您好,或许您就是康德吗?”“是啊”这个须发皆白的老人冷冷地回答。“您真的是康德啊,我是从两百多年以后穿越过来的人,我想问您几个问题可以吗?”“可以,你问吧”他的语气依旧是冷淡的,甚至对我是几百年之后穿越过来的也没有过多的好奇。“那么您觉得两百年之后的世界应该是怎样的呢?”“我觉得呀,两百年之后的世界应该是更加纯粹的,剧院这样的场所应该早就消失了吧,人们也应该不再热衷于持续几天几夜的派对,甚至城市也不复存在,人成为更加独立的个体。”

我有些震惊于他的回答,他的预言跟现状是完全相反的,在两百年之后,剧院、影院、歌厅、舞厅这样的娱乐场所遍地都是,人们依然为热闹的派对狂热,城市变得越来越大,只有一点是如同康德所说,那就是人们确实变得更加孤独。从我的眼神中康德读出了疑惑,说到:“怎么了,我的预言不对吗?”我迟疑了一会儿说:“略微有一些出入,您为什么会觉得两百年之后的世界会成为那样呢?”康德接着说:“我坚信当鉴赏为了愉快,仍然需要刺激与感动的混合,甚至以此作为赞美的尺度的时候,这种鉴赏依然是很粗俗的。所以我认为随着人心智的发展,外界刺激对人的影响应该变得更小,人们能够有能力在自己的精神世界中找到永恒不竭的快乐的来源而不是依靠外界的刺激。”康德的话简单抽象,我大概了解了他的意思,但是不明白他这个能写出《判断力批判》的哲学大师为什么做出了错误的预言。之后康德又重新陷入了沉思,看他的神态仿佛在思考这条小路上有多少人曾经留下脚印,也许他此刻正在思考人类的过去未来,也许他此刻在思考人类最细微处的感受。

我默默地走慢了一些,安静地与这位巨人告别。坐在路边的长椅上,我默然地思考康德做出这样的预言的原因,到底是在哪一个时间节点之后人类走向了截然不同的道路。康德以自然状态预言人类的发展,但是人类却拥有了改变自然的能力同时也拥有了改变自己的能力。《娱乐至死》里波兹曼认为人类社会走向不可控制是从印刷术的出现,自从出现了印刷术,语言里的某种神秘的仪式感就被打破了,自从出现了印刷术人们的理解力就在以令人难以置信的速度衰减。在林肯时期,林肯用着晦涩难懂的书面语言为听众做着五六个小时的演讲,而当时的听众也完全能够听懂他的话并且把握他的观点。而在现在的演讲中运用太书面的语言是一种不明智的行为,这不能不说是对于听众理解能力下降的一种妥协。印刷术的出现一定程度地瓦解了人们对于语言的敬畏之心,而真正让人们成为一种娱乐至死的动物的,应当是计算机的出现。计算机的出现将人们从繁琐的数学运算中解放出来。计算机的出现也鼓励着人们去发明更加智能的设备去帮助人们消磨空余的时间,所以后来又出现了电视、移动电话、人工智能,人类在不断地寻找着本物种以外的能够陪伴自己的东西,换句话说人类在不断地替自己找到娱乐的方式。这些发明拉着我们跑步进入了文明时代,但是也使我们变成了天空中无翅的飞鸟,深海中寂寞的鱼群,大时代里娱乐至死的动物。这就是康德没有想到的地方,他没有想到科学技术的进步反而使人类变得更加孤单,这种对孤单的恐惧又促使我们去发明更先进的技术以获得安全感。这就是剧院并没有消失、派对依然热闹、城市越来越大的原因。娱乐至死的精神使我们的理解力低下,人们成了更不明智的人,因为我们习惯的信息是碎片的,对于晦涩的书面语言的忍耐程度更低。

得出了这样的答案,我想去找到康德分享我的看法,也想听听他对两百年之后的我们有什么建议。可是当我站起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正光着脚站在书房。我足够幸运穿越去了两百年前听了康德的一段话抑或这一切只是一场梦,我有些恍惚的时候,手机发出了熟悉的提示音,有人给我发了消息。回了这条消息之后,接着再刷新一下朋友圈的动态,微博上又有哪些新鲜事,还可以再逛一下淘宝。刚刚的那么多想法都被抛进了宽广的太平洋,赶紧给老妈刚刚发的动态点赞才是正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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