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源:诗词世界(ID:shicishijie)
作者:叶寒
中国是一个诗的国度,唐代的诗坛,更是名家、大家灿若星子,佳篇、佳作俯拾皆是。然而仅仅凭借一篇诗作,自二千二百余位诗人、四万八千九百多首唐诗中脱颖而出,“孤篇横绝,竟为大家”的,只有他一个。这便是唐代诗人张若虚,这篇诗作名叫——《春江花月夜》。现代著名文学家闻一多热情地称赞这首诗为“诗中的诗,顶峰上的顶峰”。当代著名的文史学家程千帆也对这首诗大加赞赏,“只有既具有杰出的成就又具有深远的影响的人,才配成为大家。只靠一篇诗而被尊称为大家,这是文学史上绝无仅有的”。这首诗如果真的好,又怎么会沉寂那么多年、无人知晓?有争议其实是好事,说明大家并不迷信所谓的权威,而是有自己的思考与想法。在诗词君看来,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的确担当得起“孤篇压全唐”的评价。也欢迎大家在留言区提出自己的看法,无论赞同,还是否定。20世纪30年代初,闻一多在《宫体诗的自赎》中,对“宫体诗”大加批判,称它是“专以在昏淫的沉迷中作践文字为务”。“宫体诗”指的是围绕梁简文帝、陈后主、隋炀帝、唐太宗等宫廷为中心,产生的一种艳情诗。内容上多是描写宫廷生活、男女私情,词风靡丽俗艳,格调低下。这种不良的诗风从南朝的梁、陈,一直延续到初唐时期,如果任由它发展下去,那么整个唐诗辉煌的历史也许就会被改写。也正是在这个时候,“初唐四杰”、沈佺期、宋之问、杜审言、陈子昂、刘希夷、张若虚等人站了出来。“反对纤巧绮靡,提倡刚健骨气”,他们用自己的创作,开拓出了诗歌新的天地,为盛唐诗开启了序幕。在诗歌历史的重大关口,他凭借着这一首《春江花月夜》,那绚烂华美的笔墨、寥廓而迥绝的宇宙意识、张扬着的生命的力与美,一举荡涤了齐梁宫体诗的余风。变萎靡细弱为清新旷远,由一己的欲望转而到恢弘的宇宙与对生命的叩问,成为迎接兴象玲珑、不可凑泊的“盛唐诗”的一道伟岸丰碑。说完《春江花月夜》的创作背景与影响,接下来我们不妨回到诗歌本身,看看这首诗到底好在哪里?“春江花月夜”,寥寥五字,每一字背后都是绝好的风景。春日、春江、春花、春月、春夜,哪一桩景致,不曾在文人墨客的笔下摇曳生动。然而将这五桩景致如此浑融妥帖地放在一起,在诗词君看来,却是张若虚做得最好。(《春江花月夜》的诗题原为陈后主陈叔宝所创,后来隋炀帝杨广也曾以此为题,写过《春江花月夜》二首。)春之荣枯周而复始,江之奔流不舍昼夜,花之常开常谢,月之朝夕起落,夜之与昼的无尽更迭,这五字里,不独有绝美的风景,更有深沉涵远的哲学精神,处处都照耀着宇宙的亘古不朽。开头八句为第一部分,照应标题,勾勒出了一幅恢弘壮阔的春江月夜图。浩浩荡荡的长江春潮由西向东,奔涌而来,与大海连成一片。寥廓的海面上一望无际,蔚为壮观。随着夜幕降临,一轮明月自海上冉冉升起,仿佛与潮水一道涌了出来。着一“生”字,原本无情的明月与潮水仿若都有了鲜活的生命。随着明月越升越高,皎洁的光芒洒落大地,照耀着河山千里万里,哪一处春江不在明月的朗朗照耀之下呢?“芳甸”,是芳草丰茂的原野。江水曲曲折折地流淌着,绕过花草丛生的广阔原野。月华流泻在洁白的花树上,好似有细密的水珠在闪闪烁烁,又像是撒上了一层轻薄如玉的雪。月光是如此皎洁,将世间万物的五光十色尽数抹去,整个天地间都被渲染成了梦幻一样的银辉色。洲上的白沙和月色似浑融在了一起,看不分明。中间八句为第二部分,写诗人面对那一轮皎月所产生的思索。江水、天空成一色,没有一点儿微小的灰尘,明亮的天空中,独独那一轮孤月高悬空中。诗人立身于这清明澄澈的天地宇宙之下,面对着这亘古的明月、不息东流的江水,不由产生了深沉的思索:在这一代一代的历史延续里,究竟是谁在江边上最初看见这一轮明月呢?而这江上的月亮又是在何年何月何日,最初照耀着世人呢?“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个人的生命总是短暂杳渺的,然而整个人类的绵延却是一代又一代的长久延续着的。而那天空中的孤月一轮,圆了又缺,缺了复圆,周而复始地循环着。只是,人望着的总是同一轮月亮,月亮照着的却已不再是那一个人。假使明月果真有情的话,它会不会也是在等待着什么人呢?只是这种等待注定无法如愿。月光下,只有那大江急流,奔腾远去。像孔子说的,“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面对那一望无际的茫茫海洋,人们所接受的往往不仅是自然美景,更是一种浩大的独立的空间意识,一种“俯仰成古今”的百年孤独式的宇宙感怀。从《千字文》的“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到屈原《天问》“遂古之初,谁传道之?上下未形,何由考之?”;从陈子昂的“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到李白的“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从王羲之的“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到苏轼的“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再到张若虚“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正是这种直逼天地宇宙人生本源的叩问,折射出人类心灵深处思想的微光,以及那不折不挠的对人类最终极的探索与寻觅。虽如此,仍要以渺小之身,追索永恒之宇宙,思索人生之本源,而这,也许便是人之所以为人的根本。最后二十句为第三部分,江月有恨,流水无情,诗人于是自然地联想到人间男女间的种种离愁别恨。“白云一片去悠悠,青枫浦上不胜愁。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白云一片,悠悠然在天地间,不知何处而来,不知何处而去。这悠悠而去的白云,最是能勾起人的离愁别绪。“青枫浦”,“浦”指水口,历来被指代送别之地。一如“长亭”、“灞桥”、“柳枝”般,只一见,就让人生出丝丝缕缕的愁肠。“扁舟子”,指代飘荡江湖的游子。“明月楼”,指代闺中思妇。哪家的游子今晚坐着小船在天地间飘游?什么地方有人在明月照耀的楼上默默相思。“谁家”、“何处”,实质上是诗人故意以模糊的指代,来将这种离愁别绪扩展到天地间所有的人。这世上哪一家没有漂泊在外、乡心恻恻的游子,哪一家又没有默默等候、挂念远人的思妇呢?接下来,诗人又分别从思妇、游子的角度,来书写这种离愁辗转。“可怜楼上月徘徊,应照离人妆镜台。玉户帘中卷不去,捣衣砧上拂还来。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鸿雁长飞光不度,鱼龙潜跃水成文。”以上八句,写思妇对游子的怀念,那凄恻深沉、无法言说的悲与泪,似乎都借着那月华,一点一点打湿人的心。阁楼上温柔的月光,似乎也知晓思妇此刻孤独寂寞的情怀,于是有意陪伴,想要为她分担一点愁绪。它将那柔和的清辉洒在妆镜台上、玉户帘上、捣衣砧上。谁知思妇望着那月光,心中的悲愁反倒更深了一层。她想要赶走那“恼人”的月色,那月色却“卷不去”、“拂还来”。思妇终于放弃了,她痴痴地望着那一轮月华,想着:此时此刻我俩许都望着这明月,可是却听不见彼此的说话声。我惟愿自己能追逐着月光,循着流水,飞向你的身边。可是这又哪里能做到呢?我想托鸿雁、鱼儿传去我的书信,可是鸿雁不停飞翔,而不能飞出这无边的月光;鱼儿在水中潜跃,激起的也不过阵阵波纹。“昨夜闲潭梦落花,可怜春半不还家。江水流春去欲尽,江潭落月复西斜。斜月沉沉藏海雾,碣石潇湘无限路。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眼看着花落幽潭、春光将老,那游子还漂泊在天涯海角,哪怕在梦中也心心念念着回到故乡。可叹那沉沉的海雾遮掩了落月,碣石与潇湘,一北一南,中间隔着无限的路途。不知有几人能趁着月色回家,唯有那西落的月亮摇荡着离情,洒满了江边的树林。由月升而至月悬、月斜,再到月落,明月的清辉遍洒大地。便在这样无限澄澈、皎洁、柔美而空濛的境界里,人间有无穷无尽的故事徐徐上演。那万物舒展的春,那奔腾着的江水,那绽然窈窕的花儿,那渐渐深沉的夜色,那望着明月思索宇宙人生的人,那凝视着明月满怀相思的人,那对着明月做着归乡梦的人......只不知,每一个明月夜里,还有多少故事在悄悄开始,然后悄悄结束,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