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昌硕、黄牧甫、齐白石、陈巨来,他们向赵之谦学了什么?

前几天有朋友提问:你最喜欢谁篆刻的印章?

这个问题没有标准答案,但却也不好回答,因为毕竟,问题里有一个“最”字,至少有点在心里排名的意思,我忠于自己的内心,完全依着自己的第一反应,上前回答了五个字:“大爱赵之谦”,等静下心来再思考,或许吴昌硕、黄牧甫还能列入备选,但答案依然未改,我最喜欢的篆刻大师就是他,这位晚清的篆刻大师:赵之谦。

(赵之谦像)

关于篆刻,我已经写了将近600篇文章,关于赵之谦,在【篆刻史】系列文章里详细介绍过他,今天打算再说说他,因为自晚清到现代,几乎所有称得上篆刻家的印学前辈,几乎都曾从赵之谦这里汲取过营养。

赵之谦生于1829年,故于1884年,只看生卒年,就已经注定了他的悲惨命运,因为照此一算,他的青春岁月和壮年时光,正赶上“鸦片战争”,但在他生活的半个多世纪里,他依然用他卓越的艺术才能,给中国的文化世界带来了不一样的光彩,他的一生,如流星划过暗夜。

关于赵之谦的生平,请看拙文《印人传:“为五斗米折腰”的艺术大师赵之谦》,非常详尽,不再赘述。今天的重点是,我们能从赵之谦这里学点什么? 因为他之后的篆刻大家们,几乎无一例外地向他学习过。

(赵之谦画像)

他是中国篆刻史上唯一一位几乎被各门各派全部认可的大师,在艺术界,这是多么罕见的事啊,艺术毕竟是张扬个性的,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地位呢?

为六百年摹印家立一门户

赵之谦一生刻印并不多,现在存世不足400方,但却足够重要!

赵之谦在他的印作“松江沈树镛考藏印记”一印的边款里说:“取法在秦诏汉灯之间,为六百年来摹印家立一门户”,我们算一下,他的边款里说是同治癸亥年,也就是同治二年,即1863年,从这一年往上数,六百年,到1263年,正是宋末,我们知道,中国的篆刻(之前的实用印章严格意义上不是篆刻)正是起源于此时(或说是起于宋代米芾,或说是起于元代赵孟頫),他的言下之意,六百年下来,篆刻还不是独立的一门艺术,到了我赵之谦这里,它该是真正成了一门独立出来的艺术门类了。牛吧!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话?

(为六百年摹印家立一门户)

因为从他开始,中国的篆刻真正走入了“印外求印”时代,篆刻所能表达的生活内容更加丰富了,手段亦更丰富了。我们知道,邓石如出现之前,大部分印人都是从古印章里讨取创作文字取资做为入印文字的,邓石如创造性的开创了“印从书出”之后,学邓的印人们已经把文字取资对象转移到了“印章之外”,但仍然主要停留在自己的书法上,赵之谦本来也是此道中人,但他不满足于此,他处在一个金石盛极一时的时代(晚清),他在京接近十年,能见到的金石材料足够多,又极方便,因此他有条件,也有才力(天才出现总是在合适的时间点)将这些材料中的文字材料引入篆刻取资范围。于是诏版、镜铭、碑额、砖瓦文字都被他引入篆刻入印文字体系,他的篆刻取法之广,前无古人。赵之谦的“印外求印”探索,为后世印人开阔了视野,他的很多印作是试验性质的,但又是非常成功的。

这还不是全部,对于赵之谦来说,他说“大话”可不止这一次。他刻过一方朱文印,印文内容是:“汉后隋前有此人”,汉后隋前,那不正是王羲之的时代吗,王羲之是书圣,他定位自己该当是“篆刻之圣”,这定位是他对自己的期许,可见他有多么自信。

(赵之谦:汉后隋前有此人)

还有,他在给魏锡曾刻“魏锡曾”“稼孙”印的边款里说:“稼孙目予印为在丁、黄之下,此或者丁之下、黄之上。”魏锡曾认为他这方印,水平在丁敬、黄易之下,但赵之谦不服,他说,这方印的水平,在丁敬之下,黄易之上。丁敬、黄易都是浙派宗师,他觉得自己的位置已经在黄易之上了。

(赵之谦:魏锡曾、稼孙)

仍不算完,赵之谦还有一方自用印“赵之谦印”,边款里也不客气:“龙泓无此安详,完白无此精悍。”

(赵之谦:赵之谦印)

龙泓指丁敬,完白指邓石如,浙派、徽派创派宗师,他觉得他都超过了,你看,赵之谦是真的牛。

对后世的影响

1、先说白文印,后世白文印,受赵之谦的影响的有赵叔孺、陈巨来等为代表的海派印风,黄牧甫为代表的黟山派印风。比如他的作品“小脉望馆”、“二金蝶堂”、“元祐党人之后”、“赵之谦印”、“钜鹿魏氏”等,如图:

(赵之谦:小脉望馆)

(二金蝶堂)

(元祐党人之后)

(赵之谦印)

(钜鹿魏氏)

有齐白石流派的齐派印风,比如“沈树镛同治纪元后所得”、“丁文蔚”等,如图:

(沈树镛同治纪元后所得)

(丁文蔚)

2、朱文印则后世有名头的流派,几乎全与赵之谦印风相关,因为赵之谦的朱文印风作品更加丰富,如“悲盦”、“锄月山馆”、“鉴古堂”、“为五斗米折腰”、“长陵旧学”、“生逢尧舜君,不忍便永诀”“定光佛再世墜落娑婆世界凡夫”等等,如图:

(悲盦)

(锄月山馆)

(鉴古堂)

(为五斗米折腰)

(长陵旧学)

(生逢尧舜君,不忍便永诀)

(定光佛再世墜落娑婆世界凡夫)

当然,还有大量的印外求印作品,后世的吴昌硕、黄牧甫等大师皆从中受益,如:

(灵寿花馆)

(鹤庐)

(寿如金石佳且好兮)

(郑斋所藏)

(汉石经室)

(郑斋)

赵之谦给的启示,我们该当从何学起

赵之谦是篆刻大师,但同时也是天才,他的好作品多,但却不好学,但足以给我们提供一些有益的启示:

1、可以尝试从浙派学起

浙派特征是切刀,因为切刀的刀程相对短,等于一点一点地抠出线条,这对于持刀不稳、不擅长稳地刻出长刀程长线条的初学者来说,易上手,易刻出相应的近于满意的作品,这对于保持兴趣与学习信心有益。当然,这也是赵之谦的学习过程,他先学浙派,后学邓石如,又潜心秦汉印,又拓展印外求印。

(拄杖的齐白石)

后世的吴昌硕、黄牧甫、齐白石等大师级人物,最初初学,都是从浙派开始学起的。这应当是赵之谦给我们的学习顺序方面的启示,虽然,这跟他们所处的时代有关(那几百年,正是浙派占统治地位的时代)。

2、扎扎实实地练好篆书

这是邓石如后所有篆刻家们共同走的一条路,大家之所以有好的篆刻作品,多从其优秀的篆书得来。

(赵之谦的书法和印风)

赵之谦最重要的篆刻理论出现在他的一方白文印边款里,即上面所提到的“钜鹿魏氏”的边款:

(赵之谦:钜鹿魏氏及边款)

这段边款很重要,所以原封再录出来:古印有笔尤有墨,今人但有刀与石。此意非我无人传,此理舍君谁可言。君知说法刻不可,我亦刻时心手左。未见字画先讥弹,责人岂料为己难。老辈风流忽衰歇,雕虫不为小技绝。浙皖两宗可数人,丁黄邓蒋巴胡陈(曼生)。扬州尚存吴熙载,穷客南中年老大。我惜赖君有印书,入都更得沈均初。石交多有嗜痂癖,偏我操刀竟不割。送君惟有说吾徒,行路难忘钱及朱。

如果不认真练出一手过硬的篆书,就无法表现出“有笔有墨”,而不是“只有刀与石”。这是一个无须论证的论题。

3、向汉印讨气息

篆刻大师们师法汉印也是不用多说的话题,我们在《汉印为什么这么牛?》以及《“印宗秦汉”宗什么?》两篇文章里已经讲清楚了,赵之谦能带给我们的启示是汉印的本来面目,并不是斑驳和残损遍生的,而是光洁与起讫清楚的。这来自于他的作品“何传洙印”的边款:

(赵之谦:何传洙印及边款)

这段边款也重要,也录出来:汉铜印妙处不在斑驳而在浑厚。学浑厚则全恃腕力,石性脆,力所到处,应手辄落,愈拙愈古,看似平平无奇,而殊不易。

汉印的斑驳并不是主要气息,最重要的是浑厚,现在看到的斑驳多来于岁月的原因。这种思想,深深影响了后来的黄牧甫,同时当然也影响了吴昌硕,因为吴昌硕所谓的“做印”手法,对作品后后期制作,也是基于汉印原有面目基础附加进行的“后期手段”罢了。所以,初学者学习汉印,应在汉印本来面目上下功夫,其重点就在浑厚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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