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卷下·陈九川录》致良知不离事,离事即为着空
各位朋友好,我们今天继续读《传习录·下卷》,陈九川先生录的一段。这一段叙述了阳明先生在赣州讲学的一段小故事,我们先看文本。
一.事上为学 才是真正格物
“有一属官,因久听讲先生之学,曰:‘此学甚好,只是簿书讼狱繁难,不得为学。’”阳明先生在虔州讲学,来听讲的人呢那不只是有他的弟子,也有他的其他的一些下属官员来听。我们可以设想一下,某天阳明先生讲学讲结束了,有一位属官就开始说了,此学甚好,就是王先生您这个学问非常好,圣人之学的确很好,可是平时工作太忙了,簿书讼狱繁难,有各种各样的文书工作,要写报告、要写什么总结、要断案等等事情非常的繁多、繁杂,没空学习。
“先生闻之曰”,阳明先生听说了之后回答说,“我何尝教尔离了簿书讼狱,悬空去讲学?尔既有官司之事,便从官司的事上为学,才是真格物。”我什么时候叫你要离了你的日常工作、离了你的簿书讼狱这些日常事物去悬空讲圣人之学了?你既然是有官司之事的,那么你就从官司的事上去学,这才是真正的格物。这句话说起来是稀松平常,我们讲到现如今,我想各位朋友也明了是什么意思,但是我仍然觉得这件事情是很重要的。
致良知也好,知行合一也好,能否真正脱离我们的日常生活?阳明先生讲的很明白了在这里,你是政府官员,那你就在各种各样的公务上,实实在在的事件上,在簿书讼狱之事上去实实在在的致良知,这就是格物。你如果脱离了日常生活事物,脱离了你的日常工作事务,悬空去讲个圣人之学,圣人之道,去讲个良知,讲个本心,实际上都毫无意义了。
王阳明先生接着说啊,“如问一词讼,不可因其应对无状,起个怒心;不可因他言语圆转,生个喜心;不可恶其嘱托,加意治之;不可因其请求,屈意从之;不可因自己事务烦冗,随意苟且断之;不可因旁人谮毁罗织,随人意思处之。”这一系列的事情,说实话我们在社会上有工作经验的人,有生活经验的人,恐怕都会容易出问题。
人在这个日常生活当中,我个人觉得最容易犯的病的的确确是以自我之心度他人之意,并且往往容易所谓的意气用事,感情用事,而不能真正还原事情的本来真相。面对事情本身,在是非曲折之际,还原是非曲折本身,这的确不是我们大家能够随随便便都做到的,的确确需下实实在在的功夫,这个功夫在王阳明那里就叫做致良知,就叫做知行合一。还原了事情的应有的本来面貌、真实的本来面貌,把事情做得端端正正,那就叫做格物,就叫做致知,所以惟致知,方能物格。
王阳明在这里讲得很明白了,比如说你要断个案,你不可因其应对无状,起个怒心,来告状的人、来打官司的人,或许因为他有冤屈,或许这个人本身性格便是如此,应对无状,言语上对你有冲撞,态度上不是对你那么十分的尊敬,你不能因此而起个怒心。怒心一起那就已经有了先入之见,既是先入之见,偏见便已产生,既是偏见出现,你如何可能去还原事情的真相呢?
也不可因他言语圆转,生个喜心,来诉讼之人,能言善说、巧言令色,说话非常圆滑,伶牙俐齿,然后呢你就生个喜心。同样的喜心一生,也是偏见随之诞生。不管怎么说,我们很难在各种各样的偏见的主导之下,还去谈什么还原事情真相的?
不可恶其嘱托,加意治之,你或许已然然了解,或者他直接对你行贿,或者请求别的同僚来给你说,然后你要加意治之。因为你对所有这些请托之事深恶痛绝,你马上就觉得既是这般做的,一定是无理的,就加意治之,所谓加意治之那同样是以私心私意先加到这件事情上面。
不可因其请求,屈意从之,同样你不可因他看去,很可怜,态度特别的好,请求您怎么的?然后屈意从之。
不可因自己事务烦冗,随意苟且断之,你也不能说这个事情实在是太多了,这算个什么事?马马虎虎,随随便便就把这个案给断了,这叫做随意苟且,这同样不行,我们同样不可能说是在马马虎虎做完一件事情、搞完一件事情,这样的一种心态之下,还能去真实的还原一件事情的本来面貌的。
不可因旁人谮毁罗织,随人意思处之,很可能有些事情旁边也有人说这是个坏人,这个事情如何的不对,各种各样的意见都有,谮毁那就是谗言,就是诽谤,罗织那就是未必有的、莫须有的、或许有的、可能有的可是恰好就不一定是真有的,那样的一些所谓的罪名,把它编织到一块加人之罪,你同样也不能这么干。
二.私意自知 切须省察克治
王阳明总结说,这许多意思皆私,所有这些因应对无状而友怒心,因言语圆转而有喜心,因恶其嘱托而加意治之,因其请求而屈意从之,因事务烦冗,而苟且断之,因旁人谮毁罗织,而随人意思处之,所有这一切在王阳明先生看来那都叫做私,都是私心私意。既是私心私意就不可能是公心公意,既非公心公意,就不可能还廓然大公还原事情的是非曲折。
所有这一些私意,很可能只是在你脑子里头一闪而过,所以王阳明说只尔自知,只有你自己知道。对于这些私心私意刚刚冒头,刚刚现起的这个情况之下,你必须要“精细省察克治,惟恐此心有一毫偏倚,枉人是非,这便是格物致知。”既说精细,那就不是马虎,你要引起特别的一种警觉,并且要自我反观,清楚明白,那叫做省察。反观清楚明白了,对的那就还它对,非的那就还它非那就叫做克治。
王阳明曾经说起过,一念发动处便即是行了,如果要真实做到知行合一,便是要从这一念发动的细微之处精细省察克治,这就是知行合一。为什么要这么做?惟恐此心有一毫偏倚,如果你这个心不正,有偏有倚,比如说你忽而怒心现起,忽而喜心现起,甚至站在一个似乎是非常公正的角度,知某人有嘱托,知某人有请求,你就加意治之、着意治之,王阳明看来这都是私意,在这样的私意的主导之下去判断一个案件,那么很可能的结果是什么?枉人是非,反而不能把是非真实状况还原出来,反而事实上会造成对于他人的冤屈。
王阳明说,去掉这些私心私意,以廓然大公之心,以大中至正这样的一个本心的真实状态去面对事情本身,这就叫做格物致知。
三.实学功夫 离事物是着空
阳明接着说,“簿书讼狱之间,无非实学” ,这才是真真正正的实学。所谓的实学那就是实践之学,既说实践之学,那就必须是亲身践履,付诸生活的实践的,付诸视听言动的完整的心身活动的,这叫做实学。
“若离了事物为学,却是着空” ,如果脱离了这些日常工作,脱离了这些日常事务,单独去讲个什么致良知,哪怕你讲的玄妙异常,异乎寻常的圆融通透,也是着空。王阳明是非常强调,要在事上磨练,惟有在事上磨练,才是致知的实功。讲到这一段,这个官员断案也是实学,我就突然想到南宋时候有位杨简,就是杨慈湖,他是陆象山的弟子。《宋史》也有记载他的生平事迹,他自己也经常提到有那么一件事,就是杨简在做这个富阳县主簿的时候,某天陆九渊先生到富阳,夜里他们两个人在一个叫做双明阁的阁楼上,喝茶聊天。那么陆象山就专门讲到本心当如何,因为最早讲心即理的是陆象山,然后杨简就问,什么是本心?陆先生回答了,恻隐之心,仁之端也,这个就是本心。杨简不明白,这个话我早就听过了,究竟什么是本心?陆象山先生再说,恻隐之心,仁之端也,只此即是本心,一个字都不变。
杨简是富阳县主簿,第二天他去断案,有个什么案呢?当时有一个卖扇子的人到这里来诉讼,具体什么事史料没有记载,我猜想是不是说这个扇子比如说我上次拿了钱没付啊什么诸如此类的?我想应该是个很小的事,有个卖扇子的人来诉讼。然后杨简把这件事情断了,事情结束之后,它再见陆象山,陆象山跟他讲,你刚才断案是怎么断的?你凭什么判断某人是某人非某人、某事直某事曲?你那个是者知是、非者之非的心就是本心,杨简是言下忽然大悟,从此就一直对陆象山的以师道事之,这是一个很好玩的事情。陆象山非常善于教人,而杨简也非常善于学习,杨简就是在这样的一个状况之下,忽然明了什么是本心。
因为也讲到所谓的簿书讼狱之事,所以我就突然想到这么一个事,但是它也同样非常生动的说明了王阳明在这里也讲了一个道理,日常生活当中,我们所从事的工作可能是多种多样,可能是有繁有简,可能是有大有小等等,但是不论大小,不论巨细,根本原则是一致的。
我们总当以廓然大公之心,大中至正之道,去面对事情本相,只有在这样的一种廓然大公大中至正,我们良知自身本来明觉得状态之下去照了我们所从事的当前事物,才有可能还原这件事情本有的原本状态。是就是、非就非、善就善、恶就恶,在这个过程当中,去掉所有这些私心、私意在事件过程当中的介入,这就叫做正心,这就叫做诚意,这就叫做致知,这就叫做格物。
在王阳明那里格物实际上是致知的过程,而物格既是致知的结果,它事实上就是不能脱离我们的日常生活的,不论我们日常当中所从事的任何工作,伦理活动也好,道德实践也好,日常繁杂的工作事务,包括我们这一段刚刚提到的所谓的簿书讼狱之事也好,都是这般在事上磨练。这一段今天讲到这里,谢谢各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