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百荷踪影：《红楼梦》爱情，就是终有一句要紧的话没有说

真正的相爱，是心有灵犀，是灵魂的相通，是数尽天下人都无可替代那种默契，是那么一种不用言语，而心里总是明白的感应。《红楼梦》第五十二回，宝钗、宝琴、岫烟等都在黛玉处闲坐。宝玉出了怡红院，正要去惜春处看画儿，正遇上宝琴的丫头名小螺的说要去潇湘馆，便转步一起过来。进了潇湘馆，见四人团坐在熏笼上叙家常。紫鹃坐在暖阁里，临窗做针线。一见他来，都笑说：“又来了一个！没了你的坐处了。”宝玉笑道：“好一幅‘冬闺集艳图’！可惜我迟来了。

一伙子青春少女，外加一个正值少年的宝二爷，大家谈说一会儿水仙、梅花，再说一些诗社作诗的闲话。宝琴说起：“我八岁的时节，跟我父亲到西海沿上买洋货。谁知有个真真国的女孩子，才十五岁，那脸面就和那西洋画上的美人一样，也披着黄头发，打着联垂，满头带着都是玛瑙、珊瑚、猫儿眼、祖母绿，身上穿着金丝织的锁子甲，洋锦袄袖，带着倭刀也是镶金嵌宝的。实在画儿上也没他那么好看。有人说他通中国的诗书，会讲‘五经’，能作诗填词。因此我父亲央烦了一位通官，烦他写了一张字，写的就是他做的诗。”

众人听了，都称道奇异。宝玉更是激动不已，央告道：“好妹妹，你拿出来我们瞧瞧。”

宝琴笑道：“在南京收着呢，此时哪里去取？”

宝玉听了，大失所望，便说：“没福得见这世面！”

黛玉笑着拉了宝琴道：“你别哄我们：我知道你这一来，你的这些东西未必放在家里，自然都是要带上来的。这会子又扯谎，说没带来。他们虽信，我是不信的。”在此，黛玉的聪明无人可及，她并不说破宝琴此来是为与梅翰林的儿子完婚之事，只说她的东西没有不带来的道理。

宝琴便红了脸，低头微笑不答。宝钗笑道：“偏这颦儿惯说这些话，你就伶俐的太过了。”黛玉笑道：“带了来，就给我们见识见识也罢了。”宝钗急忙替妹妹圆场，笑道：“箱子笼子一大堆，还没理清呢，知道在哪个里头呢？等过些日子收拾清了找出来，大家再看罢了。”又向宝琴道：“你要记得，何不念念我们听听？”

宝琴略想片刻，答道：“记得他做的是五言律一首，要论外国的女子，也就难为他了。”

宝钗忙道：“你且别念，等我把云儿叫来，也叫他听听。”说着，便叫小螺来，说：“你去我那里，就说我们这里有一个外国的美人来了，做的好诗，请你这‘诗疯子’来瞧瞧，再把我们‘诗呆子’也带来。”小螺笑着去了。宝钗这里要叫来的“诗疯子”诗史湘云，“诗呆子”便是香菱了。

没多大功夫，只听湘云笑问：“哪一个外国的美人来了？”一边说，一边走，和香菱来了。众人笑道：“人未见形，先已闻声。”宝琴等让坐，把方才的话重告诉了一遍。湘云笑道：“快念来听听。”宝琴念道：

昨夜朱楼梦，今宵水国吟。岛云蒸大海，岚气接丛林。月本无今古，情缘自浅深。汉南春历历，焉得不关心？

众人听了，都道：“难为他！竟比我们中国人还强。”一语未了，只见麝月走来，说：“太太打发了人来告诉二爷，明儿一早往舅舅那里去，就说太太身上不大好，不得亲身来。”宝玉忙站起来答应道：“是。”因问宝钗宝琴：“你们二位可去？”宝钗道：“我们不去。昨儿单送了礼去了。”大家说了一会儿，聚会将要散了。

宝玉让诸姐妹先行，自己故意落在后面。黛玉便又叫住他，问道：“袭人到底多早晚回来？”此处黛玉叫住宝玉可谓是心灵上的一种亲近，她心里未必是真要人袭人的事。然而，宝玉还是心有感触地道：“自然等送了殡才来呢。”黛玉还有话说，又不能出口，出了一会儿神，便说道：“你去罢。”

宝玉也觉心里有许多话，只是口里不知要说什么，想了一想，笑道：“明儿再说罢。”一面下台阶，低头正欲迈步，复又回身问道：“如今夜越发长了，你一夜咳嗽几次？醒几遍？”黛玉道：“昨儿夜里好了些，只咳嗽两遍，却只睡了四更一个更次，就再不能睡了。”

宝玉又道：“正是有句要紧的话，这会子才想起来。”一面说，一面便挨近身来，悄悄道：“宝姐姐送你的燕窝”一语未了，只见赵姨娘走进来瞧黛玉，问：“姑娘这几天可好了？”黛玉知他从探春处来，从门前过，顺路的人情，忙陪笑让坐，说：“难得姨娘想着，怪冷的，亲自走来。”又忙命倒茶，一面又使眼色给宝玉。宝玉会意，便走了出来。

这里作者对宝黛二人的默契，以及那份满含了深情的对话（言外之意），可谓精彩到了极致，尽显了恋爱中男孩女孩之间的亲近，有话要说，又不知从何说起的感觉跃然纸上。宝玉的故意断后，黛玉心有灵犀地叫住宝玉问“袭人到底多早晚回来”，虽然是一句废话。但那言外之意的亲切，只有恋爱中人才能够懂得。

宝玉的留下来，最后离开，二人的心都是暖的，情也是亲的。他们彼此的灵犀相通，是虽然得到了婚姻的宝钗，一辈子都望尘莫及的一份情愫。宝黛之间的爱情，宝钗永远都无法替代，尽管是黛玉泪干人去，但宝玉心心念念的依然是林妹妹。

小结：

真正的爱情，总有一句要紧的话没有说出。宝钗所渴望的金玉良缘，最终没能抵得过木石前盟，宝钗与宝玉虽然拜了堂，成了婚。终是敌不过宝黛之间灵魂相吸的爱情，木石前盟终是金玉良缘的障碍，是黛玉临终前的声声呼唤：宝玉！宝玉！

黛玉的呼唤，宝玉一定是听到了的，那呼唤的意义，不单是黛玉明白，就是不在现场的宝玉也是明白的。

宝黛“木石前盟”虽然灵魂相吸，但那份情，是最终也没有说出的那句要紧的话语。宝玉内心也有一句要紧的话没有来得及向黛玉说出。那话语就是宝玉抛家舍业，出家做了和尚的动力。宝钗虽然名义上做了宝二奶奶，却始终无法呼唤出宝玉要说出的那句要紧的话，更是无法得到与宝玉的心灵互动。

金玉良缘，让人禁不住为薛宝钗的不幸婚姻扼腕叹息。叹息爱情只有恋爱者可以体会其中味，任何一个以婚姻取代爱情的做法，最终只能是害人害己。这就不难理解宝钗最终只“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的结局。

2020/4/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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