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恨水笔下的北京:真脏 | 杨早·早茶夜读第135夜
第135夜 | 《天上人间》
张恨水笔下的北京:真脏
文|杨早
本周主题
「张恨水」
杨早金句
德胜门外的贫民窟,与周秀峰寓所所在的东长安街,同属一个北京,则显然被划分成了两个世界。
现在大家知道张恨水,多半是因为《啼笑因缘》《金粉世家》。但是我们应该时时提醒自己:张恨水首先是一位报人,一位城市与时代的观察者,而不是一位小说家。
比如他写北京,当年常见的对古都的怀缅与美化,在张恨水笔下是不大看得见的。他特别关注的是“贫穷”与“肮脏”这对姐妹。
张恨水在给《世界晚报》写时评专栏“小月旦”时,对北京市政提出的最多批评和建议,便集中在城市公共卫生问题上,像什么《间接喝秽水》、《注意天安门外清洁》、《市政第一步》、《护城河应该洗刷一下》、《卫生局与当街便溺》、《卫生局成绩零分以下》等等,从标题就能看出作者的痛心疾首。
在张恨水的小说里,“脏”更是成了北京贫民生活空间的标识之一。《天上人间》中的周秀峰,第一次去德胜门外的贫民窟探访玉子。地上是成堆的马粪,护城河里扑鼻而来的奇异的臭味,苍蝇乱飞的小茶铺,露天的茅厕外污水横流。“这一种脏象,简直不堪寓目”。周秀峰顺着河沿走,河中的水“其实不是水,乃是各处暗沟、明沟流过来的污秽之质”,“颜色也是让人不敢细看的“春波鸭头绿、绿柳搀黄半未匀”的颜色。待寻到沟沿胡同,两边人家房子的墙和房顶,全是黄土抹成,高齐人肩,“只看外表,不问内容,这里面大概也就脏得可观了”。至于院子中,还养着猪;门外是粪桶、粪车,装粪的柳条篮子上糊满了粪汁,成千上万的苍蝇在旁边飞舞。
《啼笑因缘》中的樊家树,第一次到“下等社会聚合”的天桥“探险”,看到的也是一个脏污的北京:
一个大平头独轮车,车板上堆了许多黑块,都有饭碗来大小,成千上百的苍蝇,只在哪里乱飞。黑块中放了二把雪白的刀,车边站着一个人,拿了黑块,提刀在一块木板上一顿乱切,切了许多紫色的薄片,将一小张污烂报纸托着给人。大概是卖酱牛肉或熟驴肉的了。又一个摊子,是平地放了一口大铁锅,锅里有许多漆黑绵长一条条的东西,活像是剥了鳞的死蛇,盘满在锅子里。一股又腥又臭的气味,在锅里直滕出来,原来那是北方人喜欢吃的煮羊肠子。
一条大宽沟,沟里是黑泥浆和蓝黑色的水,臭气熏人。天桥特有的“气味”显然能给人深刻印象:
……汗的臭味,熏人的气息,还有下水沟被日光所蒸就兴奋的发的恶味是一阵一阵随着风飘过来,送到每个人的鼻孔里。这气味的难闻,会使人呼吸都感觉着窒塞。
对于德胜门外和天桥这两处贫民聚集点,张恨水强调了这里是整个城市的“下处”:城市垃圾和污水都流向这里。粪桶、粪水的频繁出现,意味着这里是城市排泄口。北京的粪车,一直是城市公共卫生的症结之一,“在我们大中华民国的京城里,看见破筐装着一车一车的人中黄,满街的滴漏,也是一个怪状”;与此相似的是“秽水车”,1928年,有人曾经描述道“秽水车也算北京的特产,车内装的是各种污浊不堪的水。什么洗碗水、菜水、米水、痰盂水、洗澡水、浴水、倒马子水都有。”
天桥则被描述为北京的“垃圾场”,这里聚集了从城市四面八方搜罗来的废弃物品。恰如张恨水在《啼笑因缘》中描述的天桥“最著名”的地方“估衣街”:“巷口上,就是在灰地上摆了一堆的旧鞋子。也有几处是零货摊,满地是煤油灯,洋瓷盆,铜铁器。”总之,在贫困空间中呈现出来的城市意象也是“废弃”、“破旧”、“脏乱”的,它的存在对于北京这个城市而言是无法摆脱的症候。
张恨水不写漂亮整洁的北京吗?也不是。《天上人间》的一开始,张恨水便刻意美化了这个城市中产和上流社会的生活空间,对比最鲜明之处便是“净”:“东西长安街,是北京最广阔、又最美丽的所在”,“四月初旬,不寒不热,在北京正是最好的天气。头两天,下了一阵大雨,半空中的浮尘,都洗了一个干净。”流经这里的御河两岸,是半鹅黄色的垂柳,柳枝将河里的水色“都映绿了”。
有意思的是,与德胜门外的“人间”相比,同样的“黄、绿”两种色调,在这一城市空间内,不再是来历可疑的污水;却代表着春光无限。公寓中弥漫着花香;街道上与中山公园内的游人身上,传来的是“脂粉香”,也与德胜门、天桥空气中的腥臭形成强烈反差。因此,当张恨水笔下的人物如樊家树在两种不同的城市空间中穿行时,他会产生一种“奇异的感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到这种地方来”。周秀峰的反应则更为激烈,他原为“寻觅芳踪”而来,在德胜门外的贫民区却忍不住恶心,大吐一场,直到被人发现送回内城。
德胜门外的贫民窟,与周秀峰寓所所在的东长安街,同属一个北京,则显然被划分成了两个世界。
这就是张恨水眼中的老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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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11.05~2018.11.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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