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前香港上层社会鄙视链考 | 土城·早茶夜读497
497丨沉香屑
土城金句
大家都在终端之上
觉得多少可以喘口气吧
战前香港上层社会鄙视链考
文/ 土城
圣诞节前后，乔琪乔和葛薇龙正式订婚的消息，在《南华日报》上发表了。
这是今天要读的小说《沉香屑第一炉香》里的一句话。
欢迎收听“早茶夜读”，祝大家圣诞快乐，我是土城。读完《沉香屑第一炉香》我今年的“小说民国”任务就杀青了，谢谢大家一年来的陪伴，明年再见。
《第一炉香》，只有3万字，里面却有十几位人物，个个生动可认。写小说时，张爱玲才23岁。她才华毕露，一气提到十几位人物，他们之间的地位或明或暗，均有区别。
关系越复杂，鄙视链越大。今天就来谈谈这部小说里写到的战前香港上层社会中的鄙视链。
性别鄙视链：男人>女人
梁太太，小说中最强悍的女人，去世的丈夫是香港数一数二的阔人，给梁太太留下了大笔现款、房产。
但梁太太面对小男生卢同学，却有点狼狈。
正像薇龙认为的：“女人真是可怜！男人给了她几分好颜色看，就欢喜得这个样子！”
男人碾压女人的方法，是设置女人的名誉这项紧箍咒。在梁太太眼里，女人最大的名誉是不被男人甩了：“你爱人家而人家不爱你，或是爱了你而把你扔了。一个女人的骨架子，哪儿禁得起这一扔？”
名誉为何重要，因为这是依附男人的资本。梁太太教育薇龙：“你这么不爱惜你的名誉，你把你的前途毁了，将来你不但嫁不到上等阶级的人，简直不知要弄到什么田地！”
女人自己也不把自己当回事，梁太太劝浪荡子乔琪娶自家的侄女，嘴脸丑陋得不堪入目：
你要钱的目的原是玩，玩得不痛快，要钱做什么？当然，过了七八年，薇龙的收入想必大为减色。等她不能挣钱养家了，你尽可以离婚。在英国的法律上，离婚是相当困难的，唯一的合法的理由是犯奸。你要抓到对方犯奸的证据，那还不容易？
身份鄙视链：港督>英国大户人家>香港绅士阶级>富商>英国中尉以下军官
港督在小说中没有露面，但出现在梁太太的话中。梁太太以认识港督为荣，但她交往最多的，还是绅士阶级，比如爵士乔家，因为她自己就属于这个阶层。
她与同一阶层的乔家，纠葛也最深。文中梁太太首次露面，骂的就是乔家：
姓乔的你这小杂种，你爸爸巴结英国人弄了个爵士衔，你妈可是来历不明的葡萄牙婊子，澳门摇摊场子上数筹码的。你这猴儿崽子，胆大包天，到老娘面前捣起鬼来了！
同一阶层内，竞争最激烈。就比如今天，算计中产最狠的不是底层，也不是高层，而是中产自己，厮杀得惊心动魄。虽然同阶层竞争厉害，但同一阶层更需要抱团，因为门当户对，所以不能面子撕破，他们将来是通婚的对象，联合的伙伴，所以梁太太极力撮合乔琪这个浪荡子与薇龙结婚。
富豪层面，普通富商处于鄙视链底端。梁太太，风情万种，曾经有无数情人，如今仅存一个小财主司徒协。他们两人二十年如一日，恋恋不舍，互相依赖，因为司徒协有自己性格上的本事。比富商更低的是英国低级军官。
人群鄙视链：白种人>香港人>上海人
《第一炉香》中，英国的气息弥漫，东方色彩是西方风情的陪衬。
张爱玲说：“这里的中国，是西方人心目中的中国，荒诞，精巧，滑稽。”香港大户人家，全是模拟英国上层阶级保守、骄贵的风格。香港富商们要模拟他们，女人学钢琴，打网球，听音乐，跳交际舞，中间又间杂着中国的成分，比如打麻将。
的香港，白种人至高无上，有点觉醒的富商子女在精神上显得焦虑，光鲜之下受着压抑。
香港年轻一辈数一数二的名媛吉婕是混血儿，文里用词为杂种人（不是明显的贬义）。她的肤色带白，美得有肃杀之气。她的宗谱，可以查出阿拉伯、尼格罗、印度、英吉利、葡萄牙等七八种血液，中国成分很少。她在香港社交圈地位稳固，可是却没有可以寻找的对象。
她说：“我们受的外国式的教育，跟纯粹的中国人搅不来。外国人也不行！这儿的白种人哪一个不是种族观念极深的？这就使他本人肯了，他们的社会也不答应。谁娶了个东方人，这一辈子的事业就完了。这个年头儿，谁是那么个罗曼谛克的傻子？”
吉婕准备逃离，一心希望能够离开香港，“这儿的空气太浓厚了；换个地方，种族的界限该不会这么严罢？总不见得普天下就没有我们安身立命的地方。”
当然与香港相比，上海地位更低一些，薇龙待不住了，就想回上海。他爸爸也积蓄难以为继，在香港生活困难，才回上海的。
职业鄙视链：港督>新闻记者>大学生>富商>富家佣人>中产家佣人>讨人
职业里，港督依然站在鄙视链顶端。他的夫人出来，都是万众膜拜。
其次，要数新闻记者。丫头睇睇年纪轻，被梁太太当着新来的薇龙的面骂了一顿，脸上挂不住，竟然犟嘴，被梁太太给了一巴掌，索性撒泼起来，把梁太太的丑事抖出来。梁太太说：“你说！你说！说给新闻记者听去。”
大学生，人见人爱。其原因，可能是人少。当时香港没几所大学，大学生精贵。大学生虽算不得一种职业，却站在职场鄙视链的高位。薇龙跑去唱诗班，目的不纯，因为唱诗班里有大学生。梁太太，对大学生卢同学，情有独钟，可惜老江湖折戟小池塘，生了一肚子闷气。其他人对大学生也是秋波频送，比富商还受欢迎。
职业鄙视链的下层，主要是佣人，包括车夫。这类属于服务性的职业，在当时的香港，人身依附性很强。但其中，富家佣人和中产家佣人也有区别。薇龙去姑妈梁太太家，有个雇佣的陈妈跟着。还没有到梁太太家，就被薇龙支走了。
“她和梁太太家的睇睇和睨儿一般的打着辫子，她那根辫子却扎得杀气腾腾，像武侠小说里的九节钢鞭。薇龙忽然之间觉得自己并不认识她，从来没有用客观的眼光看过她一眼——原来自己家里做熟了的佣人是这样的上不得台盘！”在小姑娘薇龙眼中，她和姑妈家的佣人没法比，虚荣和人情冷漠得让人倒吸一口寒气。
最底端是什么呢？
讨人。
薇龙初入姑妈家，姑妈为她添置的衣裳，让她眼花缭乱，一件一件试穿，这让她觉得过于卑微，不由得脸上发热。她自言自语：
“这跟长三堂子里买进一个讨人，有什么分别？”
长三堂子是什么？上海的高级青楼。讨人是什么，妓女。
鄙视链就这么找到了终端，为什么需要这个终端？因为大家都在终端之上，觉得多少可以喘口气吧。
2019.12.23~2019.12.29
「沉香屑」
关注早茶夜读，从此阅读有谱系
每晚9：30，不见不散
本期主题
完
下期主题
红玫瑰
上期主题
本期编辑：白水
早｜茶｜夜｜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