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树|| 孙一民(陕西)
梧桐树
文/孙一民
编辑/落英小桥
我家原在西安西门里五星街的西段路北一所座北朝南的大院里住过一段时间,从此与梧桐(俗称:泡桐)树结缘。
大院原来的历史我不知道,只知道当时是父亲单位坐落在城内的一处院子。大院分东西两个院子,我家住在西院。西院狭长,青砖铺地,亭台楼阁,北房和南房没有住家,与我父亲一起工作的赵伯伯家也住西院,他家住西房,我家住东房。东西房南侧都有窗子,窗子外各有一棵高大而粗壮的梧桐树。这两棵梧桐树枝叶茂盛,树皮青绿平滑,侧枝粗壮,翠绿色。被盛大的树冠遮盖,房子里有些阴暗,光线较差。
我经常带着妹妹和赵伯伯家的两个女儿在梧桐树下玩耍,赵伯伯家的两个女儿比我的两个妹妹大,比我小。赵伯伯的二女儿名字叫凤,长得很美丽。我们把梧桐树的叶子顶在头上,玩捉迷藏。春夏之交梧桐树开花了,我们就把长得像喇叭一样的梧桐花撕开贴在脑门上,学做大公鸡,打着鸣儿叫,满院子跑着、追着、闹着、笑着。到了秋天,梧桐子熟啦,我们捡了梧桐子玩。
小时侯,常听老人说:“没有梧桐树,招不来金凤凰。”中国自古就把梧桐和凤凰联系在一起。传说凤凰是鸟中之王,而没有梧桐树不栖,可见梧桐树之高贵。《诗经》里有一首诗写到:“凤凰鸣矣,于彼高岗。梧桐生矣,于彼朝阳。菶菶萋萋,雍雍喈喈。”说的是梧桐生长的茂盛,引得凤凰啼鸣。《庄子》的《秋水篇》里说到庄子见惠子时说:“南方有鸟,其名为鹓鶵,子知之乎?夫鹓鶵,发于南海而飞于北海,非梧桐不止,……”这里的鹓鶵就是说的凤凰的一种,从南海飞到北海,非梧桐不落。
我工作的后十年去了湖北。湖北是楚国的发祥地。传说古时候的楚国人是崇尚凤凰的,凤凰飞过天空时都会划出一道道火光,从而楚国人也崇尚火。楚国人崇尚凤凰,但我在湖北却未注意到梧桐树,也不知凤凰飞到湖北栖在什么树上?而在古时候被称为“秦”的陕西却处处都可以见到梧桐树,陕西岐山的梧桐树还的确招来了金凤凰,“凤鸣岐山”的典故就出在陕西省岐山县。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为了帮助农民增加每亩土地的年产值,有的专家认为梧桐树长得快,通过每棵树每年增加的产材量乘以每亩地种的株数再乘以梧桐木材的价格,得出在地里种植梧桐树平均每亩年产值可以大大地超过种植粮食的论点,所以在一些乡村就选择在较为贫瘠的地块种上了梧桐树。我也是学农业搞农业的,虽然没有具体计算过,但在一些地方出差,确实真的见到了有的农田里大片大片地种植了梧桐树,后来赚到没赚到钱不得而知。记得当时乘车从梧桐田边过时,刚好是梧桐花盛开的季节,可以看到一树树的梧桐花,还可以闻到梧桐花的清香。但那些梧桐花谢了之后长出叶子的梧桐树到底长什么样子,我当时似乎没有印象,而有印象的则是梧桐树可以造福于人们!
记得最清楚的是在1975年的秋天,我在咸阳地区北部五县(长武、彬县、永寿、淳化、旬邑)搞肥水井调查,当工作进行到长武县时,晚上住在长武县政府招待所的青砖平房里。有一天晚上,由于阴天要下雨的缘故,我感觉到有些闷热,就将窗子撑开来睡觉,发现窗子外边生长着一棵茂盛的梧桐树。夜里下雨了,雨很大,雨点打在梧桐树的叶子上,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吵醒了刚刚入睡的我。白天,我骑着自行车在荒郊野地里奔跑了一天,十分疲劳,翻来覆去还想继续睡,但雨打梧桐叶的声音很大,吵得我怎么也睡不着。于是,就从床上爬起来关闭了窗子,但那雨打梧桐叶的声音依旧能传进耳朵,还是睡不着,只好闭着眼躺在在床上。这时候,我想到分别了几个月的妻子。
妻子和我是大学同学,1974年毕业后一起被分配到位于西安的省农业勘测设计队工作。1975年的5月,妻子被分配到泾阳县云阳公社大寨大队去搞农村发展规划,我被派遣到咸阳地区北五县去搞肥水井调查。当时妻子怀着我们的女儿,她们搞规划的人是带着被褥行李和钢丝床,被解放牌大卡车拉走的。我们是乘坐长途公交汽车出发的,单位为了方便我们工作,给每人配备了一辆旧自行车,自行车被绑在公交车顶上带到县上去。那个年代,人们对革命工作都是忠心耿耿的,不用打卡、刷脸、录视频,而工作起来人人都像拼命三郎,没有一丝一毫的含糊。下乡工作,春天出发年底收队,一下就是大半年,这中间不能回西安,即便是同单位而分别在两地工作的夫妻,互相之间也是不可能见面的,都要等到年底收队回西安。我想:待到年底见面时妻子离生产也就不远了。为此,我放心不下她。那时候,农村没有电话,并不像现代人,人人都有手机,当时想联系只能靠写信通过邮局邮送。但我当时的工作是流动的,即便寄给妻子的信她能收到,她回给我的信我是收不到的,因此,不便与她通信。
晚上听着秋雨打梧桐发出的“噼啪”声与孤雁南飞“嘎--嘎”的鸣叫声,心中的思念瞬间凝聚成一首《南楼令·秋雨夜思妻》,在脑海中反复缠绵,尔后,又缓缓地流淌到指尖:
秋雨打梧桐,传来淅沥声,扰得长夜梦难成。坐起倚窗朝外看,风朔朔,雨濛濛。 长夜苦难明,别离情更浓,耳闻天空雁鸣声。鸿雁南飞如有意,捎去我,许多情。
词写成后,就一直揣在怀里。年底野外作业收队回到了西安,我不善言表对妻子的思念之情,拿出词来念给她听。妻子在农村吃派饭,每天三毛钱的下乡补助,尽管全部交给了由生产队指定的派饭农家,因为钱少,当时农村还很困难,能吃饱就不错了,农家做的饭不可能讲什么营养。据妻子讲:每顿饭粗粮为主,另搭配一碟辣子一碟盐,如果能吃到一点咸菜或者一点葱花,就是十分享受的啦。当时讲究与贫下中农“同吃、同住、同劳动”,大家都一样。蹲点后期,妻子因怀着女儿营养不良,患了黄疸型肝炎,年底收队回到西安就住进了医院。当时重病在身精神很差的妻子听了这首词,着实高兴了好一阵子,病也似乎轻了许多。后来,女儿出生了,很瘦弱,体重才五斤多一点,但不论怎么说,我有了女儿,内心十分甜蜜。
除了观赏梧桐树的美好,我也见过梧桐树的萧疏。进入深秋,梧桐树的叶子由绿色慢慢地黑暗起来,变成了墨绿,再由墨绿变为焦黄,经北风一吹,先是一片两片地从树上飘落下来,风再一大,焦黄的叶子则成群结队地往下掉。很快,梧桐树就变得光秃秃的了,情景甚为凄凉!
1979年的初冬,全省土壤普查岐山县试点野外作业结束回到西安,单位食堂管理员小王的父亲去世了,请我陪他晚上去中心医院的太平间给他父亲嘴里放铜钱,他母亲说送进太平间之前忘记了,坚持要他去放。他一个人胆子小,请我作陪。于是,我就陪他去了。但至今我也不知道人死了给嘴里放铜钱干什么?而且为什么非要晚上黑乎乎的去放?给人帮忙,又不便多问,心想可能是老人迷信,老汉死了,老太太在悲哀之中,她想干什么就帮她呗。
当时,中心医院的太平间是医院跨院的一院子平房,靠西七路南边开了一个大门。经过与看守太平间的老者反复交涉,最终获得同意。进了太平间,却找不到灯的开关,借着月光,只看见墙上的木框里和地上都摆满了逝者,一人一个小床,身上盖着白单子,连着掀开几个,有老头,有老太太,也有年轻男女,有的面目平和,有的面目狰狞,就是找不到小王的父亲。于是,他说:“来时忘了带手电,这也看不清,我想出去买火柴。”说完,还没待我反应过来,他就飘然出了太平间房门。
太平间里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我看着满房子的白单子,不由得突然感到浑身发冷,头皮发麻,头发呼地一下子都立了起来。我明白我是害怕了,于是就七拐八拐地绕开地面摆放的逝者,连蹦带跳地奔向太平间门口。我站在门口,但不敢远走,担心两个人都走了,太平间门没锁,出了事咋办?我小时候听人说过:猫等小动物可以让死人诈尸。但不知是真是假。为了防止猫等小动物进入太平间,只好继续守在门口。我面朝着院子,背对着太平间,这样守着太平间,盼望小王快点回来。
太平间院子里有两棵高大的梧桐树,在这初冬时节只剩下稀稀落落的几片叶子挂在树稍,被风一吹掉在地上,满地游走,发出“唰唰唰”的声响。看着梧桐树的落叶,想着背后太平间里的逝者,不由得让人感叹:想那梧桐叶,自出生至落尽,在树上长有大半年的时间,况当时那般繁茂,那般盛大!转瞬间一朝化为乌有,世事真是无常!
至此,我才对古语讲“人活一世,草木一秋”有所感悟。不由得对梧桐树肃然起敬,感恩它在枝繁叶茂之时为人们遮风挡雨,送来的绿意阴凉!
2016年8月20日写于西安
作者简介:孙一民(慈云山人),陕西省政府办公厅退休干部,现为中华诗词学会会员,陕西省诗词学会、散曲学会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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