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刊】“7.30”洪灾,亲历者之痛

7

3

0

三十年了,光阴荏苒,在历史它只是一瞬。7月30日, 1988年的那天,宁海的历史曾写下无比沉重的一笔,有过记忆的人们何曾忘却。那一天,一场百年未遇的洪灾浩浩荡荡席卷了宁海大地,昔日沃土良田,顿成汪洋泽国,桥梁屋宇瞬间化为乌有,受灾的人们流离失所,无家可归……

亲历者:西湖雨

1988年7月30日

农历六月十七日

我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一天。

那一天,故乡母亲正遭受着一场史上罕见的大灾难,小小的我第一次面对死亡是如此之近,我们如此恐惧无助,我们如此脆弱不堪。

洪水过后,村子满目苍夷。桑岗头的那颗老樟树枝上挂满了水草与一些生活垃圾,本该埋在地底下的树根被洪水冲走了覆盖在上面的黑土,裸露在了地面上,伤痕累累。树下停放着七口棺木,整个小村庄,笼罩在一片悲痛中,气氛是那么的凝重,大人们都沉着脸,路上也看不到一个小孩在玩耍。

洪水过后狼藉一片,倒塌的房顶上是一片片的海藻,窗前挂满了垃圾,屋内全是被海水冲刷进来的淤泥,足有一尺深。一阵风吹过,动物的尸体夹杂着海水的腥臭味,令人作呕。

大人们默默地收拾着这一切。

我们家被大水浸没过的一条痕迹,还在二楼床沿边的墙壁上久久不能褪去。一家人七天没有开火了,每到饭点,那些家在地势稍高位置的村民,撑着竹筏给我们送吃的,或载着我们上他们家去吃饭,虽是粗茶淡饭在心里一辈子都不会忘记,那七天里他们胜似亲人。

是啊,亲人啊。在这场洪水中,我眼睁睁地看着亲人们被洪水吞噬,冲进漩涡,而自己却不能为他们做一丁点的事,哪怕递一根稻草,给他们一点生的希望都没有,是怎样的一种无能为力。

平时恬静的白峤港像疯了一样,狂吼着,冲垮毛头沖的堤坝,海水直灌进来。

那一幢晒场边的房子啊,正处在洪峰口上。里面住着我的发小一家,还有二十几个去把早稻谷抬回自己家的村民。一对对夫妻本是高高兴兴的去晒场抬早稻谷子,哪成想雨水大得根本迈不开步,都在她家躲雨。

晒场离我们有一段30米左右的路,那条路有高有低,路两旁一边是稻田一边是供牛劳作后休憩的水潭。那条回家的路啊,生之路啊,被洪水淹没的没有一点痕迹了。四周全是白洋洋的水,分不清哪是路,哪是田野,只有桑岗头的那颗樟树王在顽强地坚挺着,边上的如圆凳面粗的树都被洪水连根拔起,冲向无边无际的汪洋。

我们一开始还想着看洪水,可以玩水可以乘机冲扫一楼的地面,谁知水面逐渐升高,从一楼瞬间到了露台,又从露台到了二楼,来不及搬东西,只顾着往楼上跑,二楼又串到了床沿。水跟本没有退去的迹象。

30米外的那幢房子啊,那幢有二十几个亲人躲着雨的房子啊,在洪水的肆虐下多么不堪一击。

我们淌着水站在自家二楼的阳台上,小拳头攥得紧紧地,眼睁睁地看着30米外的叔叔伯伯婶婶们拼命地呼喊着,“救命,救命……”他们已经爬到屋顶了,水是如此湍急,没几分钟的时间,房子就四分五裂了。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在我的眼前就这样被洪水冲进漩涡消失不见。我的发小,我的村民,我的亲人,就这样被洪水冲走了。

哪见过这般光景啊。妹妹不停地哭着,我和姐姐也是,爸妈默默垂泪。不懂事的我急得大叫“爸爸你怎么不去救他们,爸爸!”“怎么救?我们没有船只,有船也过不去,水太急了,实在太急了。”

从上游冲下来,猪,羊,沙发,床柜,电视机……还有人,是人啊!有抱着一根木头的,有浑然不知的,刹那间,都随着那大洪水冲走了。那一刻唯有心头默默祝福祈祷,企盼他们洪水过后能平安回家,能回到他们的桑岗头。

我们家也是岌岌可危了,房子已经开始倾斜。是雨水还是洪水更多的还是害怕,大热的暑期,我们却瑟瑟发抖,爸爸也不知所措,紧紧搂着我们几个。

“砰砰砰”后窗传来一声一声的敲击声。妈妈趟过水打开窗户,只见后面道地的几个叔叔拿着一块木板站在他家阳台上不停地敲击我家二楼的后窗。他把两块宽宽厚厚的木板搁在窗台与阳台之间。木板下面是足有两层楼高的混浊水面,我们踩在那块木板上小心翼翼地移到他家阳台,然后又沿着别人家的屋檐一家一家慢慢地转移到了较高的地方。

在此之前的日子里,差不多有一个月没下雨了。突然,来了一场倾盆大雨,爸爸叔叔们都很高兴,希望老天多下几天,好让田间蓄满雨水,这样,晚稻秧苗就可以插种了。因为一直缺少雨水,田间地头干得都裂开一道道口子。过了晚稻播种的最好时节就会影响收成,大人们束手无策。平时串门的话题也是盼着老天能下一场大雨。

万万没想到,人们心中企盼已久的及时雨却变成了一场大灾难。

连续下了三天三夜。

我躲在二楼看看书,与姐姐妹妹们玩小小翠花布缝制成的应子,里面装满了米粒。五个应子,小手一扔,手背一接。整天在家里,不能去桑岗头玩,也是憋闷无趣的很。

大人们戴着斗笠披着蓑衣,一户一户的奔走着,这雨再下个不停,怕是要出大祸了,哎!“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都是没有办法的事。

村里的几个干部们,爸爸也是其中一个。趟水到毛头沖,毛头沖是越溪江的埠头,往年来潮时,我们偶尔会跟着大人去毛头沖看潮水,这次爸爸回来后,脸上却写满了忧虑。

我们那有句谚语:“六月辰,七月半,八月十六难划算,九月重阳还要来看一看”。说的就是白峤港的每年怒潮来时的几个时间段,尤其要注意她的动静。

今天是农历六月十七,过了六月初也远没到七月半,白峤港为何会发飙?

后来听大人们说,是因为上游的黄坛水库开闸泄洪。那时通讯落后,只有三餐饭后的广播传递信息,水大雨大,广播线路早就被毁坏了,天上的雨水倒下来似得,凤凰山上直泻而下的山水和白峤港上游的黄坛水库泄洪。白峤港的水位一个时辰比一个时辰高,我们来不及一点的心里准备,山洪爆发了。

……

7

30

1988年

1988年7月30日,农历六月十七日

大宁海之痛

我永远都不会忘记这一天。

洪灾过去快30年了,有时梦中还会出现那惊心动魄的场景。

人生的痛苦莫不是看着面前的一个个生龙活虎的人在你面前轰然消失不见,几分钟时间却已阴阳两隔。感恩生活许我还能坐在这里回忆我的故乡。

是啊,每个人的内心深处都有一缕乡情在心头缠绕。已出嫁的我,心底的那场洪水此刻正在脑海里爆发着,才下眉头却上心

头……

后记

亲历者之痛

作为一个亲历者, 对于一个当年只有十岁的孩子而言,那场景太过惨痛。我现在一想起就泪奔,一个个活生生的人,有我的婶婶叔叔大伯......

那时我恨爸爸,我也恨自己的无能为力,每每想起心会痛。

今天我用倒叙的手法,再现30年前的村殇,“7.30”是我内底的一道伤疤,又何尝不是如同我发小那样当年在洪水中艰难求生者的伤疤,希望呈现出来或许内心会得到疗愈。毕竟过去三十年了,有些事情就交给时间吧,始终相信:灾难无情人间有爱。

我的发小看完文章后,她义愤填膺又悲恸大哭,打我电话,言辞激烈,我不知所措。

我的发小是历经生死者。

☑ 她说:当时有人划着船在她家旁只顾捞上游漂下来的木材,以及一些生活用品,而不顾她们的呼救。

她恨那位村民也因此迁怒村里人,包括我。当然她不知道面对犹如猛兽的洪流,我的父母以及身处安全地带的村民是多么无能为力手足无措,内心又是多么焦灼不安。

☑ 我想对发小说:哪怕有一点希望,乡邻们决不袖手旁观。

只是此刻再多的言语也无法安抚她内心的伤痛,我想我的解释太过苍白。

在房子冲塌的那一刻又有多少人被砸晕、被呛水,被冲走或者沉入水底,再无生还。而她不会水的母亲一手一人紧紧拽着她与她的弟弟挣扎着浮出水面,她们娘仨后来抓着一根木椽,与木椽上艰难的求生者老鼠、蛇一起,在汪洋里漂,那一刻,于她们于那些被洪水冲走的人们,生又在何方……面对她的生死劫难,我的解释与安慰毫无意义。

人性在灾难面前暴露无遗。

☑ 我只能劝解她:要相信人性还是善的,也许那划船捞东西的人料不到你家刚造的新房子会被水冲塌了,更料不到洪水会这么凶猛,那可是百年一遇啊。

我们俩在电话里隔空抱头痛哭。

☑ 平静后她说:若不是白峤港下游的雪坡村村民冒险相救,她们就会在越溪大桥撞击而亡。

哎,再多的述说都挽不回那些在7.30特大洪灾中丧失的生灵。

愿逝者安息,天堂无灾!

仅以此文悼念他们的同时,我们仍相信灾难无情人间有爱。

灾后重建

另一位当年居南门的友人,同样亲历了此难。

在这次大灾难中,失去了她最亲爱的母亲,她的母亲就在她的眼皮底下瞬间被洪水吞噬。如同万箭穿过她幼小的心,无助而痛苦地揪成了一团,她稚嫩的嗓子在狂风暴雨中喊破了嗓子,却再也喊不回自己的母亲。

一晃三十年,经历灾后,她抱着手中的初生儿,以达观坚毅之心重建着自己的幸福。祝福她。

文字:西湖雨

编辑:葱丛

(0)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