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帝】十一、危机四伏
这节呢，聊一段很有意思的故事。当初平定诸吕之乱，陈平暗地操作，周勃坐镇指挥，刘章身先士卒手刃叛军首领吕产，大事则定。
代王刘恒继承大统之后，刘兴居自告奋勇去给汉文帝打扫后院，干掉了后少帝刘弘。论论功劳的话，陈平、周勃、灌婴三巨头派第一集团没什么问题吧，往后算上骗人家吕禄兵符的刘揭和郦寄，再算上暴走帝曹窋四处奔跑报信，再加上陆贾暗地里串联，除去这些人之外，论功行赏，也该算上刘章、刘兴居了吧。
但是，老刘家自己人关起门来分家产的时候，问题来了。本来是到长安来逃命的刘泽，被封为燕王。整日里朝不保夕的刘遂，居然被封为赵王。本来说好封刘章为赵王，封刘兴居为梁王，这哥俩才弃刘襄而拥立刘恒。结果真到分封诸王的时候，居然不封刘章和刘兴居，这简直是没天理啊。
但是，汉文帝确确实实没有封刘章和刘兴居。反映出来的信号是，这俩人以前拥护刘襄，是阶级敌人，皇上要搞他们。如果汉文帝真的这样做了，那老百姓也会觉得没毛病，这是老刘家的家事。
不过在汉文帝二年三月，戏剧性的一幕又发生了。有关部门奏请，说汉文帝的儿子们都大了，应该分封到地方上为王。汉文帝是圣人啊，圣人必须高风亮节。所以，汉文帝先封了刘遂的弟弟刘辟强为河间王，又封了刘章为城阳王、刘兴居为济北王。之后，汉文帝才封了自己的儿子刘武为代王、刘参为太原王，刘揖为梁王。
之后，汉文帝继续做圣人，下诏，言者无罪，废除诽谤罪和谣言罪。年底，为了进一步重农抑商，汉文帝宣布农业税减半。
那么说汉文帝到底恨不恨刘章和刘兴居呢？要说恨，那就别封他们为王。要说不恨，为什么封刘泽、刘遂的时候不封他俩？这里边可大有玄机。
所谓此一时彼一时，当年封跟现在封，那是俩概念。从汉文帝元年忽略这哥俩，到汉文帝二年册封这哥俩，期间就发生一件大事，那就是齐王刘襄薨。
作为天下实力最强的藩王，齐王刘襄不仅地盘大、钱粮多。在刘邦八个儿子当中，数长子齐王系的人丁最兴旺，力量最强大。刘襄有当皇帝的资格和实力，但是他手下没人才。像他倚重的魏勃这种人，跟汉文帝在代国的心腹宋昌差了好几个等级。
刘襄争位失败，老百姓都替他惋惜。这时候如果封刘章和刘兴居为王，那是增强齐国实力的体现，毕竟刘章和刘兴居是刘襄的人。
现在刘襄死了，事情就不一样了。齐王家族人丁兴旺，却没有一个二把手接替刘襄。这一大家子散沙，谁也领不起来去闹事。这时候汉文帝册封刘章和刘兴居为王，不仅不能加强齐王系的实力，反而是削弱了齐王系的力量。
那是为什么呢？咱们来看一下，汉朝最肥的三个王爵，分别是齐、赵、梁。刘襄死后，齐王是刘襄的长子刘则。好办了，汉文帝册封刘章为城阳王。城阳王国的土地，汉朝是不出的，这块地得齐国出。就这样，刘章在自己家族的眼中，没能帮大哥登上皇位，还占据了整个城阳郡当王。城阳郡很大，包括今天山东省的莒县、五莲县、沂水县、沂南县、莒南县、临沭县、费县、枣庄市山亭区一带。刘兴居的情况也一样，爵封济北王，土地还是齐国出，其辖境相当今山东省德州、茌平以东，东平、泰安、莱芜以北，邹平、阳信以西及河北省沧州、海兴以南的地方。
刘章和刘兴居回到山东当王，家里人怎么看他们？感觉就有点像当年三秦老百姓看当了雍王的章邯一样，就一个字的评价：呸！
没有人知道长安是什么形势，大家看到的是在长安经营多年的刘章和刘兴居，居然跟了刚来的代王刘恒，本来还以为是刘章和刘兴居能力不足，现在看来他俩荣归故里，是不是当初向代王投诚了呢？反正推戴书上的劝进大臣名单中，有刘章和刘兴居。而且后少帝是刘兴居替刘恒赶出来的，现在的情况是刘章和刘兴居被封为王，分解了齐国的土地。
可想而知，刘章和刘兴居如果回到山东，根本没法做人。所以，这二人虽然受封，但是并没有马上去封国就任。对他俩来说，能终老长安，算是最好的结果了。汉文帝也没催他们，不去正好，一箭双雕的机会来了。
汉文帝这一手，其实就是日后汉武帝推行“推恩令”的模板。除了分化齐国之外，汉文帝封刘辟强为河间王，分的也是赵国的土地。如此一来，天下肥爵，唯梁王耳。这也意味着，梁王会成为众矢之的，这是后话。
汉文帝三年初，刘恒召见丞相周勃探讨机密大事。对周勃来说，久违了，我的存在感。汉文帝找周勃来商量，说你看我封了那么多的王侯，去年就让他们去封国，结果到现在一年了，还有诸侯不去。您老是丞相，又是元老，德高又望重，高风又亮节，要不您老给诸侯们打个样，您先去封国？诏书朕都拟好了，您老给瞧瞧？
周勃一听那还瞧个毛啊，第一次听老板把开除说的这么清新脱俗。那还有什么可说的，谢恩走吧。
汉文帝三年十二月，刘恒罢免周勃，迁灌婴为丞相，自此不设太尉，再设卫将军掌管南、北军，由宋昌任职。这时候汉文帝就可以跟刘章和刘兴居聊聊了，人家太尉都家走了，你俩啥时候走啊？刘章和刘兴居也不挣扎了，各自回到了各自的封国。
四个月后，也就是汉文帝三年的四月，在高度的压力之下，城阳王刘章薨，死在了自己四叔的前边。刘兴居感同身受，越活越窝囊，于是暗地密谋准备，要向天下表明，他不是贪图富贵不帮大哥的吃里扒外之人。
当时汉文帝真顾不上刘兴居这头，因为此时的长安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此人就是刘邦第七子，淮南王刘长。
在《楚河汉界》中，我曾经说过刘长的出身。在这里简单再说一次，当年刘邦从白登山死里逃生，回国的时候拐弯去了趟赵国邯郸。当时的赵王是刘邦的女婿张敖，张敖给刘邦进献美女数名，其中一个侍寝后怀有身孕，将来生下来的就是刘长。
当年刘邦在邯郸骂女婿张敖骂的跟孙子一样，张敖的门客贯高看不下去了，于是打算刺杀刘邦，结果未遂。后来案子暴露了，赵王一族全被下狱，其中就有怀着刘长的那个美女。而刘长，就被生在监狱中。当时刘长的生母走过审食其的门路，让他去求吕雉救他们娘俩一命。但是当时的情况是吕雉连替亲闺女鲁元公主求情，都被刘邦骂了一顿，更别提救刘长母子。断绝了希望的刘长亲娘自杀，而小婴儿刘长被狱吏送到了刘邦手中之后，刘邦后悔不已，把刘长交给吕雉抚养。
一直以来，刘长都有个心结，他觉得是审食其不尽力，要不然他妈不会死。汉文帝三年四月，刘长带着心结来到了长安。当皇子那些年，刘长作为皇后的养子，比边缘人薄姬的儿子刘恒地位高得多。
时过境迁，如今存在感极差的刘恒成了皇帝，而在宫里地位仅次于太子和刘如意的刘长却成了臣子，他不服。以前都在宫里，刘长都不拿正眼夹刘恒一下。如今兄弟再度相见，刘长得跪拜行礼，刘长的内心极不平衡。
所以，刘长见了刘恒一再僭越。不称汉文帝为皇上，而称大哥。汉文帝的龙辇，他敢上去坐。汉文帝不去禁止他，而大臣们还都怕他。刘长多厉害，那是个力能扛鼎的小项羽，同时此人脾气还不好，做事没底线。汉文帝这样的人手里拿着刀在朝上走一圈，大臣未必害怕。但是刘长拎半拉砖头在殿上走一圈，能把大臣冷汗吓出来。这就是圣人和流氓的区别。
刘长恶名远扬，大臣们对他敬而远之。但是他这次来长安不是白来的，这不，他带着随从魏敬去了审食其的家，毫无道理的抡起铁锤把审食其打倒，魏敬跟上去来了个一刀割喉，审食其登时死于非命。
这是故意杀人，刘长也知道说不过去。于是他高调的去跟汉文帝请罪，说人是我杀的，我是为我妈报仇，皇上治我的罪吧。
这事汉文帝能说什么？为了名声不好的审食其得罪亲弟弟，犯不上啊。再一个，真要是较真，害死刘长生母的凶手是刘邦啊，审食其既然和吕雉不清不楚，让他替刘邦背这个锅，也算是死得其所。汉文帝没有治刘长的罪，让他回国。
刘长这次长安行，让他膨胀到了极点。那感觉就是长安的大臣，他想杀谁就杀谁，谁也管不了他。而且他在跟臣子交往的时候，定下了新的原则：不要叫我大王，要叫我皇帝陛下啊！
就这种僭越行径，放到别的朝代就不是僭越了，可以直接定性为谋反。袁盎数次上奏制裁淮南王刘长，都被汉文帝婉拒了。
不是因为汉文帝容忍度高，是因为刘长四月份刚离开长安，到了五月汉文帝就迎来了匈奴的大举入寇。匈奴那边的日子并不好过，作为一个世界第一军事强国，被其萧条的经济拖累的日渐衰弱。汉朝那是一个以农业生产为主的自然经济国家，如果按照贾谊的奏请勤俭节约的过日子，财富是可以增长的。匈奴是一个没有经济基础的国家，除了能打之外什么都没有。就算比牲口的数量，以游牧为主的匈奴，都比不上业余搞畜牧业的汉朝。
汉朝和匈奴都是看天吃饭，不同的是天决定了汉朝财政收入的多少，而对于匈奴来说，天决定了匈奴的生存还是死亡。此时的匈奴的冒顿单于还在位，作为刘邦的女婿，他不好太明目张胆的侵占汉朝的领土。汉文帝三年五月的这次冲突，是匈奴右贤王去河套地区抢劫物资而已。
匈奴大规模抢劫，抢完了撒腿就走，根本不做停留。所以等汉文帝调来丞相灌婴、卫将军宋昌北上抗凶的时候，匈奴压根没有跟汉军交战的意愿，他们着急回家分战利品。所以前线虽然热闹，但是有惊无险。汉文帝趁机驾临晋阳，接见当年代国的老部下们。
汉文帝这次来晋阳，有点当年刘邦去沛县的意思。本来汉文帝和乡亲们相谈正欢，丞相灌婴驱赶匈奴的工作也顺风顺水。这时候济北王刘兴居趁着关中空虚，正式起兵造反。
摆在汉文帝面前的是俩对手，一个是匈奴，一个是刘兴居。是先攘外还是先安内？还是同时进行？历史上遇到这种事，除了明朝崇祯皇帝同时搞之外，所有皇帝的做法都是先安内。汉文帝得到消息后，第一时间下旨，召丞相灌婴和卫将军宋昌带兵回长安驻守，谨防城内有人作乱。与此同时，汉文帝调大将军柴武将兵十万平叛，而他自己也赶紧免了晋阳的税之后，迅速回长安。
七月，汉文帝回到长安，下诏传檄济北叛军，只要现在终止犯罪，那朝廷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大家回去该干嘛干嘛，以前什么官现在还什么官，朝廷既往不咎，绝不清算。自此，被刘兴居裹挟的济北官员都脱离了刘兴居。八月，毫无战争经验且众叛亲离的刘兴居在战场宿将柴武面前一败涂地。刘兴居的人生，失败的无以复加。受吕氏封赏而背叛吕氏，为大哥办事却转投刘恒，帮刘恒登基却起兵谋反。活着，对刘兴居来说是场耻辱。刘兴居挥剑自绝，齐王系有实力的王爷死伤殆尽。
汉文帝三年对于刘恒来说，是折腾的一年。从年初两度出现日食，到罢免周勃，再到匈奴入寇、刘兴居造反。这一切都是给汉文帝提个醒，看似河清海晏的大汉帝国，其实内忧外患丛生。这次是冒顿没想撕破脸，万一匈奴真的大举入寇怎么办？这次造反的是实力孱弱的刘兴居，下次有别的藩王造反怎么办？
不过这一年的年底还是很让汉文帝欣慰，因为汉文帝得到了他的第四位“魏征”，这也是个敢说话的主。这哥们到底怎么跟汉文帝提意见，下节再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