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起一行:胡子宏生命日记(6): 疼痛,其实还没开始
疼痛,其实还没开始
或粗或细的针头扎在我的手背或手臂上,然后,血液流进试管。是的,有点疼,甚至很疼,但是我必须忍耐。是啊,除了忍耐,还有什么选择呢?我想起战场上的拚刺刀,那是何等惨烈的境况——两军对垒,捉对撕杀,你死我活,一点也退缩不得,躲避不得,只有全力以赴。求生,必须杀掉敌人。
从这个颈部淋巴结肿大开始,就是不断感受疼痛的过程。记得第一次去医院病理科,医生就用一个针管,硬生生地扎进我的肿大的淋巴结,扎了一下,抽出些血水,然后再扎一下,再抽出来一些血水。针头扎进去,还要进进出出,找到肿大的最里面。这还不算疼。上个月,我回老家,找了个所谓民间专治淋巴结核的乡间医生。这个医生是拿着汗针,扎疙瘩,出点血,然后敷药。我的疙瘩已经钙化了——其实就是癌细胞了。汗针扎到我的疙瘩上,枕头都弯了。后来,换了个短而粗的汗针,硬生生地扎着疙瘩。疼,确实疼。我喊道,太疼了。
疼是治病最起码的痛苦,这种痛苦的背后就是希望。我在邢台人民医院检查喉咙,医生在我喉咙里喷一下麻药,就把筷子粗的仪器向喉咙里插。直接的感觉就是想吐。第一次是下午,没有做成,第二天上午,我没有吃饭,对嗓子的检查才完成。
做鼻咽的检查也是很残忍,要活生生地把鼻咽镜插进鼻孔里。第一次在人民医院,喷了麻药后,鼻咽镜像筷子那样活生生地插进了鼻孔里。鼻咽镜捅来捅去,捅了这个捅那个。
我去眼科医院做鼻咽的检查,喷了麻药后,是躺在床上的,鼻咽镜竖着插到了鼻孔里,这样比在人民医院还舒服些。可是,医生查出了问题,右侧的鼻孔里,有一块隆起,要取一块去活检。把我的鼻孔插了一回后,医生就出去了,不一会,拿回来一套钳子。拿钳子就插进我的鼻孔,去钳我的鼻子里的某块隆起。旁边的医生喊道,弄这块吧,我就听到咔嚓一声,一块肉就取出来了。然后,再度把钳子插进鼻孔,又是咔嚓,钳下来一块肉。这里反复弄了三次,我站起来后,鼻子里的纱布已经血红。我不觉得怎么疼,因为对不良结果的恐惧,早已压倒了鼻孔的疼痛。
上个周五,我又在人民医院,做了病理穿刺检查,让我感到了粗针管穿刺的味道。在B超下,巨大的针头刺进我的淋巴结。因为打了麻药,并不感到疼痛。因为淋巴结已经很硬,外表好像一层厚厚的骨头。医生使劲扎啊扎,我感到针头在外层逐渐深入,忽然,针头一松,我说,进去了。医生说,就这儿吧,然后听到咔嚓一声,就钳去了我的一块肉。这样先后4次,不觉得痛,只是感到,唉,看来大事不好了。
做加强CT,是要注射药物的。医生告诉我,注射增强剂,身体要发热,是正常的,一会儿就好了。果然,药物注射进去,我身体发热了,先是胳膊,然后背部,进而迅速地蔓延全身,最后似乎是脊椎,浑身好像灌进了一股热水一样。除了CT室,还要赶紧喝水,把血液里注射的药物排泄出来。
肌体的痛苦根本算不得什么,心理的恐惧有时候如泰山压顶。我在肿瘤医院做骨扫描,先是注射药物,然后大量喝水。我和老婆回到宾馆,老婆灌了两瓶550毫升的开水,让我喝进去。我说,你给房间续费去吧,回来后,我就喝完了。妻子离开了房间,我拿起矿泉水瓶,“咚咚咚咚”地灌了一瓶,喘息一下,然后又是一瓶。妻子回来了,又倒了一碗水,我端起水,又咚咚地灌进肚子里。
做骨扫描的时候,我先是躺在平板上,医生把我捆紧,嘱咐我不能动。然后,“出溜”一下,把我推进了扫描仓。那感觉,自己是肌体已经不由自主了,像是塞进了一个小盒子。机器响起来,我躺着,四周除了轻微的轰鸣声,就是我的心跳声。我以为扫描仓是静止的,实际上,我身下的平板是移动的。一会儿,我看到了扫描仓的边缘。不知不觉,我出来半个头。我稍微活动一下头,去寻找一个参照物,好证明我的身体在逐渐地向外移动。很快,我找到了一个灯管,我先是看到了灯管的一段,然后一厘米一厘米地露出了明亮的灯棍。慢慢地,灯管的半截出现在我的视野中。我又拿天花板做参照物,边缘,半块,一块。我身体出来了大半截,我上身可以移动了,我看到了文件柜,看到了大门,看到了周遭的很多琐碎的物品,还看到在我之前做扫描的姑娘进来了,跟医生开着玩笑。终于,机器不再轰鸣,医生出现在我身边,问我,是不是左脚踝受过伤。我惊讶地说,是啊,看出来了?医生微微一笑。
昨天,我化验血,医生抽血时,动作很利落,熟练地扎进去,血液就流出来。针扎进去,我皱了一下眉头,老婆问,疼了?我叹口气说,唉,在这个医院里的任何一个患者,这种疼是最轻微的,可以忽略不计的。医生说,就是,你在家切菜,碰一下,也比这个疼。
我做放疗前的CT定位,我的头颅被覆盖起来,推进仓,顿时,时间变得凝滞起来,我分明觉得心脏在跳,怦怦地跳。我数着自己的心跳,一百下,一百下,又是一百下。我从1继续数,到70几的时候,我出了仓,数到80的时候,医生出现在我的身边。当时间凝滞时,自己的生命忽然变得安静,什么都不想,只是想着自己的心跳,然后数啊数啊。仿佛,我的放疗已经开始了。
唉,这那里是什么痛苦啊。相比起放化疗的痛苦,这简直只是暴风雨前的一阵风。接下来,我体验的该是什么呢?放疗会导致口腔溃疡,失去味觉,失去食欲,化疗会使我的斑白的头发脱离我的头顶,然后我会以这种方式,完成我的减肥大任。实际上,这种痛苦都不是痛苦,真正的痛苦,不是拿语言来表达出来的。
真正的痛苦,大痛苦,还在后面呢。因为,对我来说,真正的痛苦是不能陪伴儿子长大。前天,同学请我吃饭,我和儿子在人民大学的西门分手。我微笑着看着儿子渐行渐远,我告诉自己,因为有爱,任何的疼我都会挺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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