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纪事：窝囊的三大伯
文：韩成涛
图：来自网络
父亲有弟兄四个，他是老小，上面的三个哥哥中，数三大伯最没用。
父亲说，三大伯从小就老实，每次出去玩，都被其他小伙伴欺负，每次都是年龄小的父亲替他出气。
在外面窝囊，在家里也是如此，每次家里奶奶烧饭，叫孩子来帮忙，其他弟兄三个都是争吃强喝让着干，而老实的三大伯，乖乖的跑去烧锅，有时烧的火太大或太小，还要遭来奶奶的一顿呵斥。
父亲说，在他的记忆里，自始至终，都很少听到三大伯说话。
一
有一年，大概在三大伯七岁的时候，他跟着邻居家同龄的孩子去了他姑姑家送菜，结果回来晚了一点，奶奶亲不由分说，就拿起棍子就打，可怜的三大伯无处可躲。以至于好长时间，他都老老实实的待在家里。
同在一个家庭，其他三兄弟都在外面尽情的疯跑玩耍，三大伯却在家洗衣服做饭，失去了一个男孩子该有的本色。这下可高兴了奶奶亲，每次从地理干活回到家，就可以吃现成的了。
农村有句话叫从小看大，三岁至老。意思是指人一生的好坏作为，三岁孩童时就能看到端倪。
转眼，三大伯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在当年那个时代，老实人还是作为一种优点用了炫耀的，由于三大伯在兄弟中个子最高，人也纯朴，在22岁那年，就结婚了。
在我的记忆里，三大伯家里经常传出三大妈的骂声。
三大妈长得很漂亮，但却是一个尖酸刻薄的人，地道的农村妇女，没有文化，说话声和走路声一样大，占着便宜咧开嘴哈哈大笑，吃一点亏能骂你八辈祖宗，属于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的人。
而三大爷却是出了名的好脾气，凡事宁愿自己吃亏。媳妇和邻居吵架，他总是把自己媳妇往家里拉，拉回家后，怒气冲冲的三大伯总是会骂一句：我真是瞎了眼了，找了你这样一个没有的男人。
这话确实不假。有一次三大妈在田间放水，因存着私心，想让自己家的地里多放一些，就把隔壁人家挖开的口子给堵上了，结果被人家发现，三大妈死不承认还骂人，被邻居打了一顿。
当时，打架的时候，三大伯就在田间的另一头，他不但没敢站出来替媳妇出头，还把媳妇使劲往家里拉，结果到家后，被又怒又怨的三大妈骂了大半夜。无论媳妇怎么骂，三大伯总是抽闷烟，唉声叹气一句不还。
既然男人指望不上，三大妈后来也学聪明了，不再和邻居硬拼，而是喝药上吊，寻死觅活的纠缠。后来村里的乡邻们还真拿她没办法，吵架也没那么多了。其实闹了那么多次，无非过是因为宅基地和庄稼地边界不清等琐碎的小事。
三大伯在家嫌烦，就跟着父亲去了山东济宁那边的工地做小工三大伯他力气特别大，再加上干活从不偷奸耍滑，很多人都愿意给他做搭档。譬如，原本是四个人抬楼板，三大伯在场的话，只要三个人就行了，因为，他自己就可以抬一头。
在工地上虎虎生威，如天神下凡的三大伯，一回到家中，就原形毕露，他像一个受气的小媳妇一样，什么活都干了，还是得不到三大妈的满意。以至于家里的三个孩子，对他窝囊的样子，也颇有微词。
二
说起三大伯的三个孩子，这里还有一个故事。当然，三大伯的窝囊也是因此成了全村人的笑柄。
1986年7月，因为超生，三大伯家里缴纳了罚款后，乡里要求给三大妈结扎，但体质偏弱的三大妈死活不肯。为此，计划生育队里多次到她家堵门，但狡猾的三大妈都临阵逃脱了，于是，大队负责计划生育的专干找到三大伯，告诉他如果再不执行结扎的命令，就要推倒他家的房子。
三大伯一听可吓坏了，但他也做不了媳妇的主，于是计划生育专干就对三大伯说：“既然你媳妇不愿意，要不你结扎好了，省的家里这样人心惶惶的过日子！”
于是，三大伯为了息事宁人，就自己做了结扎手术。这事让其他三个兄弟知道后，都对三大伯破口大骂，父亲说：“家里的收入都指望你，现在你做了结扎手术，干活都受影响，一个女人都管不住，你活得真窝囊！”
三大伯并不争辩，他还是像往常一样，默不作声，但村里一些好事人说，你三大伯是个太监。有些人看到三大伯，也会半开玩笑地对他说：“你那个还管用吗？”三大伯只顾着往前走，并不答话。
因为这事，刁蛮的三大妈彻底对自己的丈夫另眼相看了，虽然家里偶然也会传出她的骂声，但频率明显比先前低多了。
三
1997年，爷爷在河堤上拾柴禾时，从三米多高坡顶摔到了坡底，当时他也73岁了，由于骨折严重，爷爷就躺在了床上，直到去世。
奶奶比爷爷大五岁，身体也不好，无法为爷爷翻身，这时，父亲弟兄四人召开了家庭会议，商量养老的事情。大大伯说：“父母这个样子，放谁家谁烦，我认为还是采取每月轮流的方式，这样比较公平！”二大伯和父亲当即表示同意。
没想到，平时不说话的三大伯当即表示反对。三大伯说：“大哥，你这样说的很容易，咱父亲躺在床上，每个月搬一次家，可不是小动静，像大哥你全家住在镇上，从家到那里要8里路，四弟住在村西头，也有里把路，这样父亲不死也会折腾死，父母养我们，还不是为了年老时有个照应！”
大大伯听三大伯这样说，就问：“那你觉得怎样才合适？”
“我觉得父母还是住在他们自己的老房子里，轮到谁，谁就过来服侍！”三大伯话音未落，大大伯和二大伯就表示反对，因为孙子需要媳妇照顾，他们也不会做饭，来了也是白搭。
令大家没有想到的是，三大伯竟然站起来告诉其他几个兄弟：“你们既然不方便，那父母我来养！”
在以后的日子，三大伯放弃了在城里工作的机会，就跟着村里的建筑队干，因为时间比较自由，他可以抽出更多的时间照顾父母。三大伯是个细心的人，他每天都给自己的父亲按摩，定期给也父亲擦身，剪指甲。在爷爷躺在床上一年半的时间里，房间里没有任何异味，也没有生褥疮。
三大妈虽然有很多怨言，但三大伯只管埋头做事，对媳妇的抱怨，充耳不闻。
奶奶常说：“小时候，我对这个三儿子最差，没想到最孝顺的竟然是他！”
一年半之后，爷爷离世，奶奶就直接住在了三大伯家，虽然其他兄弟也拿出了一部分钱粮，但操心的事却完全省去了。
于是，村里人都说三大伯傻，在他照顾爷爷的那段时间里，与在城里的施工队干活相比，他至少要少赚近五六千元。
四
2003年12月的一个凌晨三点多钟，三大伯去县城去批发家里的红薯，当他赶到离县城还有两公里多的位置时，在雾气中，他发现一个人躺在那里一动不动，旁边的摩托车严重变形。三大伯感觉此人肯定是遭遇到了事故，而肇事者逃逸了。
当时身边也没有人，情急之下，三大伯把车上的红薯卸下来，搁在路边，把那个受伤严重的人放在了车上，然后把身上的军大衣盖披在那人身上，把他送到了县医院。
那人被撞断了四根肋骨，头部也受了伤，好在抢救及时，那人的生命被抢救回来。到上午九点钟，伤者的家属才赶到了医院，三大伯回去再去装那些红薯时，发现已经不见了。
那伤者康复出院后，一家人带着很多礼品和钱去看三大伯，当事人说：“当时自己如果不是被及时送到医院，那么冷的天，冻也要冻死了！”他们拿出五千元作为酬谢，并坦言，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如果家里以后有什么困难，就吱声。但三大伯却直接拒绝了。
村里人又说三大伯傻，放着眼前的好处都不去拿，真没用。
五
在我们老家，经常听人说，好人有好报，我看却未必。大伯一辈子与世无争，孝顺老人，但在67岁那年，他的生命却戛然而止。
晚年时的三大伯有些高血压，在2014年的6月3日，他和三大妈去田间拉麦子，他在下面用叉子往上举，三大妈在车上装，忽然，他对三大妈说：“我有些头晕，感觉天旋地转的……”话还没说完，就躺在了地上。
三大妈赶紧叫人，村医过来一摸三大伯的脉搏，发现已经没有了任何气息。
在三大伯的葬礼上，三大妈哭的天昏地暗，几个人都拉不住，三大妈说：“你这个没用的老东西，你咋说走就走了呢，连给道歉的机会都没留给我！”
但在三大伯生命结束的时刻，村里人却再也没有一个人说他窝囊了，他们在人群中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他这个人，处处宁愿自己吃亏，从不贪人家的小便宜！”
“他啊，一辈子省吃俭用，从来没穿过一件像样的衣服，有点钱就花在媳妇和孩子身上！”
“老三这人，从来没和村里的任何人红过脸！”
“他是孝顺的人，那年拜年时，我亲眼看到他给自己的老夫妻抠大便。”
"是啊，老三是个好人，是个大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