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一块小小的肥皂里,藏着你不知道的故事

《红楼梦》第五十一回写薛宝琴留下了十首《怀古诗》,这十首诗,又是十个谜语,内隐十件俗物,但是结果是“大家猜了一回,皆不是”,然后就没有了下文。

内隐俗物的谜语,我们普通人最欢喜猜的,不过是类似贾环这种“大哥有角只八个,二哥有角只两根。大哥只在床上坐,二哥爱在屋上蹲”,满满的俗世生活的情趣,枕头和兽头的谜底,也容易猜,且好玩。

但是见多识广的薛宝琴,用怀古诗这种古雅形式写出的谜面,以我们有限的知识和智商,实在是猜不出来了。

更要命的是,曹公然后好像就忘了这事,再也不写了,害得我们后来无数人,绞尽脑汁地猜来猜去,仍是众说纷纭,找不到一个令所有人都满意的答案。

最终,薛宝琴的谜语诗,和她本人一样,成了小说里谜一样的存在。

虽然说难猜,不过这十首谜语诗,内中也有个别几首,相对而言要容易猜一点,比如第八和第十首。

马嵬怀古

寂寞脂痕渍汗光,温柔一旦付东洋。

只因遗得风流迹,此日衣衾尚有香。

梅花观怀古

不在梅边在柳边,个中谁拾画婵娟。

团圆莫忆春香到,一别西风又一年。

前一首的谜底是香皂,后一首的谜底是团扇。

这两件俗物,不但是当时人们生活中的必备之物,而且在红楼小说里,还多次被写到。

经典情节宝钗扑蝶,用的就是团扇;还有晴雯撕扇,扇子无疑是最重要道具,只不过,这里撕的是折扇。

然后是香皂,在红楼小说里,也多次被写到,甚至成为推动故事情节发展的重要道具,比如宝玉洗脸、芳官洗头那两处精彩文字描写。

提及香皂,我们总会疑心,好像古人生活品质低下,用的都是皂荚、草木灰之类的纯天然粗糙洗涤用品。

其实不对的。

我国在秦汉时期,人们就发现,皂树上结的果实,去污效果特别好,于是皂荚首次以清洁用品的身份走进古人的生活。

魏晋南北朝时,人们开始用澡豆,就是将猪胰研磨成糊状,再加入豆粉、香料、药物粉末等,混合制成小丸子或粉末状的东东。

澡豆中最主要成分豌豆粉,富含皂角苷,去污力强,又细滑养肤,当然好得很,只是这玩意儿,在古代,只有有钱人、贵族们才用得起,普通人家还是用皂荚、草木灰的居多。

还有就是胰子皂。

逢到年关杀猪,有了现成的猪胰子,普通人家也可以自制胰子皂,就是将猪胰研磨后,再加入不值钱的草木灰代替豌豆粉,和以加热熔融后的猪油,混和均匀后,压制成球状或块状的东西,这就是胰子皂了。

宋代的时候,经济快速发展,商业繁荣,有钱人越来越多,于是奢侈品的研制销售也层出不穷、日新月异,香皂便是其中之一。

精明的制造商们,将皂荚捣碎研细,再加入各种香料,制成团团圆圆的皂球,进行售卖。

这种皂团由于制作时加入了名贵香料,因此被称为香皂。

当然,它售价也不菲,于是便成为有钱人专门买来洗脸洗头洗澡的高档日用品。

自宋之后,明朝时商品经济更为发达,对奢侈品的需求更旺盛,香皂因此更加畅销起来。

在明人仿宋画作《货郎图》中,货郎架上悬挂的四条垂幌,有一条上面分明写着“出卖真正香肥皂”的广告语,说明在当时的香皂市场上,因为畅销,应该已经出现了不少假冒伪劣商品。

明小说《金瓶梅》第二十七回,写西门庆对孟玉楼说道: “我等着丫头取那茉莉花肥皂来我洗脸”。

西门庆口中的“茉莉花肥皂”,就是用茉莉花露或花汁调配而成、有美白功效的茉莉皂。

红楼小说里大观园众小主们,不论是洗头洗脸还是洗澡,用的应该也都是这类香花皂。

第二十一回写宝玉早起,到黛玉、湘云住处,见湘云洗了面,翠缕便拿残水要泼,便道:“站着,我趁势洗了就完了,省得又过去费事。”说着便走过来,弯腰洗了两把。紫鹃递过香皂去。

此处细节描写,很明显说明贾府主子们早起洗脸,也和西门庆一样,用的是香皂。

不过用料珍贵、做工考究的香皂,在贾府,可不是人人都用得起的,所以该书第五十八回,写唱戏的芳官,要洗个头,结果她的干娘,竟用亲女儿洗头剩下的水和东西,让她洗,然后便是大闹一场,后来还是袭人拿来自己的花露油、鸡卵、香皂、头绳之类,让芳官用,才最终息事宁人。

这一情节描写,也从侧面说明,包括香皂在内的这一整套洗头用品,普通人家,还有贾府的下人们,很多时候都是用不起的。

与曹雪芹同时代,又稍早于他的清文学家李渔在他的《闲情偶寄》里有一段话,专门写香皂:

香皂以江南六合县出者为第一,但价值稍昂,又恐远不能致,多则浴体,少则止以浴面,亦权宜丰俭之策也。

一向生活富足如李渔者,都觉得名牌香皂价格有点贵,有时还是限量版的,更不要说普通人家了。

这样看来,为要香皂洗个头,芳官和她干娘大闹一场,“哭得泪人一般”,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同样是一盆别人用过的水,在宝玉,分明是要从那散发浓郁香皂味的洗面水里,去细嗅深闻那来自女儿家的脂粉香;在芳官,却是身为戏子,寄人篱下,处处受欺凌压榨,连洗个头都要用别人洗过的水的不幸命运的生动写照。

不过是小小一块皂,却又何尝不是一面明镜?

它照见了宝玉隐秘的女儿情愫;照见了芳官身为戏子不为人知的辛酸悲苦;更照见了这人世贫穷富贵者的泾渭分明。

终有一日,这小小一块香皂,也要如这红楼女儿们一样,待春残花落,便身销香尽,一生温柔付东洋。

谁还记得,它曾经也用青春和生命,洁净芳香了这个世界?

作者:午梦堂主,本文为少读红楼梦原创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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