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9】“我的父亲母亲”全国散文、诗歌有奖征文大赛黄学昆作品

重阳时节忆母恩

黄学昆(加拿大)

九月初九“重阳节” 又到了!

重阳节,又是中国一年一度的敬老节,登高赏菊之余,孝敬父母高堂、感谢养育之恩,当然是这天的主轴戏。而11年前这个节日上午,年迈的母亲吃过早餐由保姆搀扶着在屋邨小公园散步时,突发脑血管疾患送医抢救无效驾鹤西去。万里之外的我,惊闻噩耗匆忙搭上第二天飞机赶回家乡,但只是赶得上在老人遗体前跪下叩上三个头。未能在病床前侍奉家母走完最后的分秒,成为我挥之不去的心头痛。这样,重阳节, 又成为了母亲仙逝的纪念日,其内涵于我而言变得多了一份凝重。

这些年来,虽然我大致每隔一两年就会回国探望老父亲,但每次都不在重阳节期间,自然未能在这个敬老节亲身向父母亲感恩祈福,正应了大诗人王维《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中名句“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蓃少一人”之意境。每逢重阳节,能做的是到多伦多最大佛教寺为母亲点上柱香,遥拜母亲在天之灵;这一日和清明节,就只能托兄弟在母亲墓前献上一束鲜花,每毎令自己“独在异乡为异客”之感慨由然而生,又更激起我这个从业快20年、写人叙事无数的海外媒体人要提笔写写云牵梦萦家母的强烈冲动。

是的,我母亲与无数平凡的普通女性一样,在工厂当过生产工人、仓库管理员,一辈子兢兢业业、默默无闻,不曾在历史长河里卷起过什么浪花,也没在互联网大数据库中留下一丝印记;但家母又是不平凡的,她用自己弱小的臂膀为一个大家庭支撑起遮风挡雨的屋脊,含辛茹苦地抚育五个儿女成长为社会之才,母性的伟岸、坚韧、忠厚,称得上感天动地。正是这种平凡而又不平凡,更值得大书特书!

家母出生于广东南海一个殷实农家,谈不上什么出身名门世家。上世纪40年代兵荒马乱之时,听媒妁之言、从父母之言的她,嫁给邻乡的我父亲,不久就跟随夫婿和我祖母一路转碾贵州、广西与我祖父汇合,从此漂流四方。我大哥就出生在广西。直至50年代才落脚广东新会县城,租住在一个《七十二家房客》式大杂院,我和弟枺也在这里出生长大。在哪个运动不断的“火红年代”,夫妻分居、家人天各一方,是很多家庭的生活常态。我祖父和父亲也因“革命工作需要”, 在要逆西江而上、坐上一晚客轮才能到的广东肇庆市工作,每年难得一个探亲假才回家半个月。这样,支撑这个上有老祖母和下有五个儿女的家庭重担,基本上压到了母亲一个人肩上,既当娘又当爹之其艰辛自可想像了。在儿时记忆中,除祖父和父亲每月将微薄的工资汇回来作生活费外,一家人的开支还得母亲白天在工厂上班、晚上在家点上煤油灯做厂里发外加工的活儿赚钱弥补,有时周末还得上山砍柴卖几个钱,日子才过得去。多少个寒风凛咧的半夜,我们兄妹一觉醒来,见到的是家母仍在寒风下独自辛勤劳作……,而第二天她又要迎着朝阳赶去工厂上班。日月寒暑、起早摸黑,天天如此,直到退休和儿女长大成人。在厂里,她埋头苦干、乐于助人,年年被评为“先进工作者”、“劳动积极分子”;回家中,她是勤俭持家、从不言苦的“一把手”。但长期和过度的劳累,给家母的身体留下了容易头晕的病根。

虽然常说艰苦环境能磨炼人、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但家母的身教言传,更是我们兄妹成长中难得的宝贵精神财富。由于家境困难,我们自小穿着的是母亲厂里发的劳保衫解放鞋、兄用过再传弟的“接力衣”,但祖母和母亲一定要我们穿着干凈得体,出门“决不可失礼人”,要勤劳节俭又要活得有尊严、有骨气。同略晓《三书》《五经》的祖母一样,母亲识字来自少年时的扫盲班,读书不多,更没有什么高深教育理论,但深知读书意义和为人之道,对儿女上学读书严求甚严,一旦有迟到犯规、不交作业或被老师告上门,挨打或罚不准吃饭肯定是免不了的,但对我们交学杂费、参加学校活动、买书本学习用品,只要是同读书址了上边的,却都是全力支持、从不吝惜,宁可从节衣缩食中挤出点钱来。我们放学回家,被要求一定先完成老师布置作业才去帮助家务。这种严宽有度、恩威并重管教之下,我们兄弟在中小学几乎年年带回家、贴上墙的“五好战士”“ 三好学生” 奖状,成为了祖母、家母心血付出的一种安慰。而且,这在弥漫“读书无用论” 的动乱年月里,父母的“读书有用” 教育,使我们兄弟坚守住对知识的追求欲,始终没有放下手中有限的书本,得以在拔乱反正的1978年,已入厂工作的大哥、插队当知青的我、应届毕业的三弟一齐考上大学,成为小县城当时轰动一时的励志大新闻,政府为此向家母颁发了个“光荣母亲” 奖状。见到母亲受到亲友、同亊奔走祝贺时挂在脸上的宽心微笑,我想,这应是对家母一辈子辛勤付出的最大回报。的确,这世间还有什么礼品能比得上自己倾尽心血、手足并胝养育的儿女健康成长更令父母开心宽慰的呢!之后,家中四弟、五妺也考入大学或通过深造,为社会作出应有之贡献,没有辜负父母不变的殷殷期盼。

我常想,被誉为最高境界母爱颂歌的唐代诗人孟郊五言诗《游子吟》中每个字句,不正是完完整整地概括了母亲对我们兄妹深深的母爱吗?!当年,刚满16岁的我奉召离家到40里外乡村插队当知青,家母亲自将我送到插队的生产大队,千叮瞩万吩咐要吃饱穿暖,临别时依然一步三回头,回城的汽车启动后传来她的掀心哭泣之声,让人永远难忘;三兄弟考上大学哪年,家母变卖了家中一辆“红棉牌”自行车并向人借了钱,才筹齐大哥去南京、我上广州读书的路费生活费。而为我们赶制行装,她晚上在灯下一针一线缝制衣物被褥枕头的场景,将“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表现得淋漓尽致。更记得,1995年我公派波兰工作赴香港时,父母亲马上赶到广州广九直通车站为我送行,在闸口与他们惜惜话别后,我拉着行李走向火车时,偶回头远远见到家母依然不舍地向我挥着手那一刻,我顿时眼眶一红,不敢再回头并匆忙赶路;我携家人移居加拿大出发前,父母同样专程赶到广州送行,老人家当时话语依然不多,但看得出她脸上写满的是对我这个“游子” 的不舍和挂念。大学毕业后自由放飞的我,无论工作调动、考研读书、成家立室,甚至出国移民,母亲都完全尊重我的人生旅途选择,忘不了叮嘱的是要走正道做正事、注意安全多保重。在国內工作时或移民出国后,毎逢我和家人难得地回去探望他们时,家母都象过节般兴高采烈,呼前赶后张罗好吃喝,嘘寒问暖不停。望着家母日渐花白的头发,我心中隐隐作痛的是:我这个“游子” 亏欠家母的实在太多太多了!在她仙逝前五个月哪次回国探亲中,一天我搀扶着家母从家里慢步去酒楼饮早茶,走了快一小时约一公里路途上,她向我讲旧事旧人、生活变化、老人福利,忘不了的仍是反复叮嘱“小心保重”,千言万语、意犹未尽,然“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之情已在其中,至今依然历历在目。

最令我难忘的一件事是:大学毕业分配在广东江门市第一中学执教的我,1984年春节过后到佛山市考场参加硕士研究生入学考试,考完试当晚临时转道去广州拜访老师和同学。而当时国内通讯条件还很落后,我一时无法打电话向学校、家人报吿行程去向。碰巧的是这天晚上,一艘开往肇庆市的红星客轮在西江发生了致100多人死亡的触礁沉船亊故,令人震惊。没有我消息的家母,担心我考完试后搭上此客轮去肇庆市探望父亲而万分焦急,半夜和第二天一早两次骑单车奔波到10公里外的学校打探情况。当我第二天从广州坐车回到江门时巳经夜晚了,找到来的校长告知我家母快要急疯了,但我家中当时又没有电话,只好急忙骑上单车猛蹬赶回去报平安。见到我时,疲累的家母第一句话是:“你吓死我了!”至此,她才放下了心头大石。听到这话哪一刻,我心里深深感到了一种无言的震撼:平时面对困难永不退缩、表现坚強的父母亲,在子女亲情上是如此温柔和容易受伤,甚至愿意为之牺牲自己,这是可等之伟大!毕竟,无论子女长得多大、飞得多远,始终还是父母的心头肉、掌上宝。正可谓“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天下儿女要好好珍惜的,是这份只有奉献、不求回报的人间大爱!

重阳节之日,重读王维的《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让“游子”情迴梦牵,而孟郊的《游子吟》更令我缅怀牵我手走过一段人生路的家母。感恩,母亲!

2020年10月25日于多伦多

【作者简介】黄学昆,《加拿大商报》副总编辑,2005年度加拿大主流韦伯斯特新闻奖(Jack Webster Awards)得主。华南师范大学哲学学士(1982年)、暨南大学经济学硕士(1987年),先后在广东省人民政府办公厅、驻香港澳门中资公司和中国上市公司任职。曾在《广州研究》《暨南大学研究生学报》等发表学术论文20多篇,合作出版《广州工业40年》《广东外向型工业发展研究》等书;出版华侨华人研究合作专著《海外粤籍华人社团发展报吿》(暨南大学出版社2018年5月版)、个人专著《心归何方:媒体人眼中的加拿大华人社会》(中国华侨出版社2018年6月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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