皋兰趣话(二)大物件与天把式

因为居住在大河之畔,什川人为黄河骄傲,自豪,这份优越感表现在什川人衣食住行,言谈举止,行为做事的方方面面,而这一切,其实都是这一方山水留下的烙印,也是自然赐予的性情。

什川人蜗居在黄河盆地里,四面高山,一地花树。如屏的群山,搂抱着一方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黄河滩。在桑园峡谷里憋屈二三十公里的黄河,一到什川,就冲着对面的红寺崖一头撞去,撞了千万年,把崖下的红砂岩撞凹了,也没有将那红色的崖壁撞塌。我小的时候,常跑到红寺崖边上,去看那悬崖下的河流,据说,那下面有缸一样粗的鱼出没。虽然我一次也没有看到鱼的身影,但崖下浑黄的水面上涌动的暗流和漩涡,看得我心惊肉跳。

血气方刚的黄河与红寺崖的一撞,像撞去了少年的鲁莽和锐气,过了红寺崖,河水流速变缓,河面比上游宽了好几倍。到了这一段,那景色就真是“一条大河波流宽”了。

陡石洼尖尖、大崖、红寺崖、大砂洼、北疙瘩,这些围在什川周边的高大险峻的山,挡住了黄龙的去路。无奈之下,黄河只能从山的脚下缓缓而行,最后汇入大峡。也正是这些高耸的大山,才造就了什川。
什川人就生活在这样一个长满梨树的岛上。1971年之前,什川人要过河去外面的世界,必须要乘羊皮筏子,那时黄河上没几个电站,河水流速还是很快的,为了过河,筏翻人亡的事经常发生。如果要走陆路交通,就要走桑园峡,接官亭,翻山越岭,爬崖走壁,路途遥远不说,还十分危险。什川吊桥通车前,好多什川人,一辈子都没有走出过什川。

从明代时,什川就盛产各种果品,虽然也产粮,但人多地少,粮食经常是不够吃的。贫困一直制约着这一方土地。没有桥梁的年代,什川人就赶着牲口去河西、上北山、南山、榆中北山等地去用果子换粮。马帮曾经是什川最早的物流形式,这种被称作“赶牲口”的活计延续了几百年。什川人用果子换来粮食、布匹、盐、茶叶等等,果子换粮是年长些的什川人挥之不去的深刻记忆。

而对于皋兰北山或是榆中北山等地的老百姓而言,地多人少,既便是旱地,雨水广的年成,也是余粮满仓,丰收一年可吃几年。而果子,恰恰是这些靠天吃饭地方的稀缺之物。
什川人在北山南山一带换粮,一般都是一斤果子换几斤粮食。对于产粮区的人而言,粮食比什川的果子多多了。什川人换粮食的果子,以前大多是通过筏子或牲口运出去,解放前,不仅没有桥梁过河,即使过了河,也没有公路,有时,果子或者粮食还要人去背。现在六七十岁的人,都有过扒火车背粮的经历,那是贫困年代难忘的记忆,也是什川人心上抹不去的痛。为了生存,人在这世上,什么苦都能吃。

如果说果子换粮需要吃苦耐劳的话,种果子的风险可能更高。什川人种的是空中的田地,俗称为“高田”。那些生长了三四百年的古梨树,高度大多在十米左右,独干的云梯,杠与杠之间的距离是尺五(0.5米),什川的独杆云梯,20杠左右的很多。高空作业,举着高高的云梯刮树皮、攀树、摘果子,需要有非凡的臂力,还要有胆识和气魄去冒高空作业的风险。这些人被梨乡人称为“天把式”,他们是梨树上的武侠,也是梨乡压不倒的脊梁。

春花秋月,一枚果子从开花到结果,直至成长为一个金黄的果实,需要种梨人付出非凡的劳动。种果子远比种麦子等粮食作物更要费心吃力,有时还会付出生命的代价。

知道了什川人种梨的不易,对“大物件”的说法我们可能就有了更深的理解,什川果农珍惜梨子,因为每一颗梨子里,都有天把式的心血,有梨乡人无尽的爱,这种爱北山人难以理解,南山人不能理解,许许多多的人不曾理解。只有到了什川,站在三四个人合抱的古梨树下,听听黄河滩头种梨的故事,你才会释然。什川人对“大物件”的爱,或者说兰州人对“梨园花光”盛景的爱,传承了千百年,已经沉淀为一种物质的存在。就像什川古梨园,那尚存的9200多棵百年古树,那黄河两岸谷地山洼里生长的数不清的小梨树。它们从远古走来,高大伟岸,铁杆铜枝、前赴后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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