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州作家】乐悠悠:秋收

  中州作家,从文学到美学【No.850】

  秋   收  

河南南阳      乐悠悠

秋收与收秋,其实是一回事。都是把田间成熟的秋作物收回来。有的带秆收回,暂时跺在场里,或堆放在场附近,等到种完麦,再进行脱粒、入仓。然后,晒干扬净,准备交公粮。
收秋与收麦,被称为“秋麦二季”“焦麦炸豆”或“三夏”“三秋”。这都是农活最忙的时候。
夏收集中,时间短,被称为“三个月种,一个月收”。而秋收拖拉,时间长,被称为“三个月收,一个月种”。当然还有个“秋后算账”,农民们期盼着有个好收成,能早点分粮、分钱。
秋作物,品种多,成熟期、收获期不同。入秋以后,相继成熟。农民说“立秋见秋”,最先成熟的是春播高粱。“立秋三天镰刀响”,说的是谷子也需要收获了。“隔耧青”(即间作套种,种一耧玉米再种一耧绿豆,充分利用光能,一高一矮,通风透光,是老祖宗发明的传统有效增产措施)绿豆也熟了。绿豆成熟不一致,不能一次性收获,需要按喷儿用手工将绿豆角一个一个摘下来。摘三喷儿以后,再用镰刀割下来,然后用牛车拉到场里跺垛,闲时摊场晒干,用石磙碾压再脱粒,非常吃工。
接着芝麻、黄豆、稻谷、玉米、棉花等接二连三的都熟了。最后收获的在霜降以后,应属红薯,切薯干或入窖储藏。
秋分前后,随着中秋节、国庆节的到来,那一望无际的田野里,硕果飘香,遍地金黄,十分迷人。秋作物成熟进入高潮,农民们也进入最辛苦、最繁忙的季节。古人们常说的“多事之秋”,我想应该是这个时候吧!
集体时,人们把收秋称谓“三秋”或“三秋大忙”,即“秋收、秋耕、秋种”。其实还有一个“秋运”,往收获后、腾完茬儿的地里运土粪(土肥)。包括农家肥、牛铺粪、沤坑粪、老墙土、坑塘泥和高温堆肥等。任务量很大,常常黑不是黑,明不是明,车拉,肩挑,先运到地头,再人工用萝头盘成小堆儿,然后用铁锨均匀撒开,牛把儿们才能犁地。那时没有农业机械,这些农活全靠人力和畜力去完成。
生产队时,种植秋作物种类很全。高粱、谷子、稻谷、黄豆、黑豆、绿豆、豇豆、苞谷、芝麻、棉花、红薯等几乎样样都种。农民说“秋杂八儿”,这块儿地没收完,那块儿里的庄稼也熟了,忙得焦头烂额、不可开交。
农民说:“秋收如打仗”。这话一点也不夸张。战前(喻收秋前),生产队(有一段曾称民兵连)要进行总动员,做好精神、物资、装备等各项准备,要求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齐上阵。“半不老,装老婆”不上前线(不出工),那是不行的,甚至要挨批斗。农民们早已磨刀霍霍。镢锛、镰刀、钐刀、削刀(又称稍刀,专门割取谷子穗的刀)等长枪短炮,准备齐全,一切服务、服从于秋收。一旦战斗打响,只能前进不能后退,只能胜利不能失败。不分黑明,或烈日风暴,要一块一块地去占领,一个山头一个山头去攻破,一个战役一个战役去收获“战利品”。
秋收期间,气象形势变幻莫测。“秋老虎”“入沾雨”等恶劣天气随时可能遇到,对战斗的胜利影响极大,要做好充分思想准备,否则伤兵损将、劳民伤财,损失惨重。因此,农民们把秋收称为“抢秋”“三抢”“抢收、抢耕、抢种”,又叫“虎口夺粮”。还有农民说:“收一秋,要脱三层皮”。你听听这朴实的话语,是不是带有浓浓的火药味。
秋收时,乡村的田野上全沸腾了。农人们一镰又一镰,很有节凑地割下那期待已久的累累硕果。放眼望去,到处都是秋的色彩、秋的味道。只见,地里、场里、大路上、田埂上,割里割、拉里拉、挑里挑、跺里垛,分工协作十分协调。到处是忙忙碌碌辛勤劳作的身影,到处是熙熙攘攘、车来人往的繁忙景象。他(她)们虽然都累得汗流浃背,但个个乐呵呵、笑哈哈,对丰收充满着喜悦。自然绘成了一副绝美的《秋收图》。
希望的田野上,你听,那不绝于耳的欢声笑语;“嚓、嚓”的镰刀收割声;牛把儿们“哒哒、咧咧”的吆喝声,演奏成一首如梦的秋收歌。在人们的心灵里,滋长着无限的丰收希望。
最先成熟的是高粱,俗称桃黍。生产队时,种植面积很大。大片大片的红高粱,红中透紫,籽粒饱满,在阳光下闪烁晶莹,穗状如烟花绽放,俯首悬垂如虹,又像无数支火把,映红了天际,真是赏心悦目。
收获高粱,农民们习惯叫砍桃黍。砍桃黍要用短把镢锛(又叫小镢锛、锄头),是个出力活,也是个技术活。砍高粱时虽已立秋,但伏天未尽,八月的太阳像火球一样直射下来,连云彩都躲得高高的。只见男劳力们,右手拿着一个二尺多长的木把镢锛,在地头一字儿摆开。他们叉开双腿,探出身子,左臂轻轻揽住三垅高粱棵放进胳臂窝下,只听“咔嚓、咔嚓、咔嚓”锄头连挥三下,那拢住的三棵高粱,便从根部(五叉股)以下的土里被砍了下来,躺在左臂弯上,接着从右向左,把这一抱子高粱棵小心翼翼地放在地上。他们弯着腰,不回头,一直往前砍,不一会儿,浑身衣服被汗水湿透,或不时用手随便往脸上抹一把,揩去那蛰眼的汗水。后边紧跟着,妇女们用钐刀儿把穗子和莛子分别钎下来。
谷子熟了。黄灿灿的谷穗,沉甸甸地垂下了头。微风吹过,滚滚的谷穗翻着波浪,闪着金黄色的光芒。男女劳力拿着镰刀,去“割谷子”。一人排一耧,三垄。两三人为一个小组。开头的先割一把横着放下,作为葽子。其它人割下来的谷子,都整整齐齐地放在葽子上,割够一个个子(一捆),就用事先放好的葽子把谷子捆起来。牛把儿们用牛车把谷个子拉回场里,跺成垛,等农闲时再把谷个子散开,妇女们右手拿钐刀,左手握一把谷穗,从上往下用力割下来,这活叫“蕱(shāo)谷子”。蕱下的谷穗,在场内摊开,晒干,用石磙进行碾压,脱粒。
玉米,俗称苞谷。大片大片苞谷地,一眼望不到边。丰收的苞谷,笑得苞叶合不拢,那粗壮丰硕的玉米棒子,顶端外露出密实、金黄的大牙。收获玉米,称砍苞谷。只见男人们右手高高扬起短把镢锛,转身后背对着苞谷垄,砍一棵用胳老肢(腋窝)夹一棵,苞谷根触地拖着,边砍边走,直到腋窝拢满粗粗一抱才放下。腋窝周围,全是划伤刺破的累累伤痕和血口子,在汗水的浸染下,那个痛疼难受劲,真不是好滋味。
砍下的苞谷,用牛车整株拉回,码放在场的周围,等到天阴下雨时,地里干不成活,才组织男女劳力“剥苞谷”,按斤计分,剥下的苞谷棒,装入用桃秆编织的“苞谷笼”内。等到种罢麦,在场里散开、晒干、拢堆,然后男人们用木杠子槌碎,女劳力捡去槌净的苞谷胡。这种原始的脱粒方法,是多么的繁琐、辛苦和无奈。然而,在我的老家曾一代又一代、一年又一年不停地“槌苞谷”。
收芝麻,俗称“杀芝麻”。收获不能太迟,否则要落粒减产。杀芝麻一般在早上,或下午后半晌儿。农民们会非常谨慎,只怕炸蒴的芝麻籽流失。常常在地上放一个大簸箩,边收割,边拍打。然后捆成小捆,搬运到田边的空地,或拉回场边,头朝上立起晾晒。几天后,头朝下拍打,老家叫“嗑芝麻”,又叫“倒芝麻”。
黄豆熟了。阵风吹过,成片的大豆落光了叶子,摇动着饱满的豆荚,发出了哗啦啦的响声。割黄豆最好选择在早上,经过一夜露水、地气的润染,黄豆荚是柔软的,不扎手,更重要的是豆荚也不易裂开,就少损失豆子。割下的黄豆,用牛车拉回场里,晾晒,碾压、脱粒。
此时的田野,放眼望去,黄灿灿的稻谷,白皑皑的棉花,拱破土的红薯,许多作物都成熟了。到处散发着泥土芬芳和迷人的秋景。
秋收时,农民们最怕下雨,往往又是秋雨最多的季节。有句气象谚语叫“入沾不入沾,八月十二三”,很多年份,常常阴雨连绵,致使成熟的庄稼收不成。甚至出芽、霉变、坏掉。辛辛苦苦一季子,看着成熟到手的庄稼,被阴雨毁坏,十分心痛。同时,地也犁不成,有的年份早已立冬了,小麦仍种不上。
秋收和秋种紧相连。农民们秋种都讲节令儿,一环套一环,边收、边整地、边播种。整地,要求上墟下实、无坷垃,墒要足,争取一播全苗。这其中有一种农活叫“打坷垃”。
物候期内,种麦刻不容缓,不能耽搁,偏早偏晚都要影响产量。在我们老东乡,农民们都是按二十四节去播种。譬如:“秋分一半家,寒露满天下”“秋分早,立冬迟,寒露种麦正当时”“寒露到霜降,种麦莫慌张”“霜降到立冬,种麦莫放松”。又说:“九月白露又秋分,秋收秋耕秋种紧”“十月寒露霜降至,播种小麦要及时”。这些通俗易懂的谚语,祖祖辈辈都遵循,很管用。当然,小麦品种有春性、冬性、半冬性之分,掌握适播期,非常重要。
我小时候,农村学校每年都要放两个星期的“秋忙假”,为的是帮助生产队复收庄稼,达到颗粒归仓。作为农村娃儿,一年中最盼望的也就是秋收。不仅能在野田中享受秋景之美和大自然的沐浴,更重要的是能吃到美食和野味。
“烧烤类”,应属烧毛豆、燎苞谷、烧红薯,这很正宗,就地取材,自己动手,常常吃得满脸、满嘴都是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很开心。“野味类”,蛐蛐、蚂蚱、老蝙、老母蚰,是我们手下的猎物,薅一根狗尾巴草,用草茎串成串,拿回家择去翅膀,用盐水一炒,那鲜美的滋味,很很地刺激着你的味蕾和感官神经,真解馋。“甜甘类”,有一种“甜到稍儿”的高粱秆最甜,还有那不结穗的老公甘(玉米秆儿),都成了我们的“甘蔗”。“野果类”,马苞、羊不奶、天宝豆、地宝豆,这些野生野长的野果,原汁原味、原生态。摘一个放在嘴里“咔啪”一嚼,酸甜可口,回味无穷。现在想想就直流口水。其实,从芝麻棵上摘取一个芝麻蒴,用指甲扒开,猛然弹进嘴巴里,那也是一饱口福的享受。
时代在发展,人类在进步。乡亲们梦寐以求的“种地不用牛”“洋犁子洋耙”的梦想早已实现。如今的秋收,从种到收,全部实现了机械化。农民们从繁重的体力劳动中解放了出来。我经历的秋收,早成为史话,一去不复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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