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随感录《想写好诗,你需要一点想象力》
何为想象力?
先举李白两句诗为例。李白在《赠武十七谔》中有句曰“马如一匹练,明日过吴门”,此句形容马快却神驰想象,设喻新颖,白马像一匹雪缎,瞬息而过。其比喻看似无理,细思则有妙致,将马之轻、之快、之白一齐写出,色泽速度顿时呈现眼前。再如,李白在《嘲王历阳不肯饮酒》诗中也有句曰“地白风色寒,雪花大如手”,其比也新奇绝妙,以手之白皙,写出雪花之硕大恣肆。此二例,可见李白想想之泼野,思维之跳跃,比喻之新奇,而诗句之表现力亦喷薄而出,让人见之难忘。
此即想象力之妙用。今人写诗,或写眼见之实,而拙直无趣;或写冥想之句,而空洞无神。须知,艺术来源于生活,而高于生活,写诗难就难在“高于生活”,从造语表达上来看,十九因为缺乏想象力。
或有人疑问:李白是浪漫主义诗人,其想象力自是题中之义,现实主义题材如何也有想象力?此言差矣!诗之质,虽有浪漫与现实之分,然现实题材之诗,更需要想象力来加深诗之表现力度。
比如,杜甫曾有句“眼枯即见骨,天地终无情,送行勿泣血”,“积尸草木腥,流血川原丹,葵藿倾太阳,物性固莫夺” 等句岂非既形象又有深度?因此,想写好诗,大胆发挥想象,合理运用技巧,能使得诗更有表现力,使得诗意丰腴沉厚,耐人咀嚼。如何用好想象力?王和尚以为,想象力可包括跳跃性思维,新奇之比拟,夸张之手法,移就之通感,再有无理而妙之灵活运用。下文略分述之。
其一、善用比兴,新奇设喻
写诗必须善用“比”,此比略为比喻、拟人、对比和映衬。比即由内而外,托之于物,将内化之诗思比为外物。用比,首先要考虑相似性,即便无相似性,也要考虑逻辑上的可比性。今人写诗,用比多稚拙,比而无神采无新意。其症结仍在不能跳出思维窠臼,不能发挥想象力罢了。
比如,清末黄遵宪,刻画大风,其结句为“晓起纵横虎迹深”,夜来风狂,摧折树木,庭院草丛一片狼藉,故而比之为猛虎窜伏留下的痕迹,显得特别生动形象,而且暗将大风比作虎啸,而有了“一击两鸣”之效。再如,清末许南英,写风吹荻花,写道“吹出江边尽白头”,将荻花之白与人之头白并写,顿有愁思绵绵之萧瑟之感。而拟人,古人更多有妙句,宋人杨万里写月“忽然觉得今宵月,原不粘天独自行”,其“独自行”写出圆月之灵动,也暗作者潇洒飘逸之态度。杨万里也有写夕阳山色之妙句,曰“好山万皱无人见,都被斜阳拈出来”,可思考其“拈”字之妙用,也可推敲其夕阳映照青山的细腻刻画,顿时有神采俱现,生动巧妙之韵。
若此类比拟尚属平常,若加以跳跃思维,则其比就更有出神入化之力。比如,清人廖时柄,写蚊子,说“入幕公然刺客来”,将蚊子比成刺客,写出其凶猛,犀利和防不胜防,真让人拍案叫绝。
清人黄景仁有诗,“悄立市桥人不识,一星如月看多时”,将彗星比作硕大光明的月亮,给人营造奇诡阴森的气氛,暗示出盛世危机,不祥之兆,也让人瞠目难忘。其二、对比强调,活用夸张
夸张,包括夸大与缩小,其目的在于将所写之物超出比例写出,自然有了强调和奇警的效果。众所周知李白写白发之“白发三千丈”,写瀑布之“飞流直下三千尺”,均极尽夸张之能事,而读来高不突兀。何以故?其夸张恰好符合作者之心胸,反而有思落天外,神驰想象之美。
夸张绝不仅仅是数字之夸大,更妙在于想象之雄奇。比如李白最后有诗,曰“刬却君山好,平铺湘水流”,李白好酒,竟然能想到要把君山砍断,使得湘水肆意流淌,作者更展开想象,若此水都变为美酒,那该多惬意,真可以“醉杀洞庭秋”了。
清朝范当世写船行江中遇雨,也极力夸大雨的威势,其句曰“北风夜至狂无主,似挟全湖扑我舟”,一句将湖水翻腾,大雨倾盆之势一齐写出,顿有翻天卷地的骇人景象。其实,范氏此句,颇似潘阆写钱塘江潮之句,曰“来疑沧海尽成空,万面鼓声中”。另外,夸张多用于对比。比如“白发三千丈”,以白发之长与人寿命之短做对比,更能体现愁绪之漫长;“飞流直下三千尺”与观瀑人之渺小做对比,更能体现瀑布之壮观。
因此,夸张多与对比交错使用,如此更能突出诗人之真意。比如,杜甫有写孤雁之句,曰“谁怜一片影,相失万重云”,将云夸张至万重与孤雁之片影对比,则更见雁之孤独。清末易顺鼎也有句曰“万山如墨一灯红”,将重叠阴暗之山夸大,与一盏孤灯对比,则更有孤独压迫之感,品之令人心生恻然。
因此夸张,既不是数字的徒然夸大,也不仅仅是想象之雄奇,更在于作者于夸张之外别有对比强调之意,如此夸张才能落到实处,也才有动人的力量与深度。其三、交错感官,用好通感
通感即将感官交错运用,比如“眼馋”,将视觉之馋诉诸味觉;“食言”,将听觉之语诉诸口腹之欲,自然显得活泼生动。此种手法亦可称之为“移就”,在诗词中运用此法,造成错位而不失其正的奇妙效果。
我们最熟悉之句,当属“春风又绿江南岸”,“红杏枝头春意闹”两句,其中“绿”将色彩化为动作,“闹”将开花比作喧闹,均显得生动且有趣。其实,通感,考较的也正是跳跃性的想象力。若无联想能力,必然无此精妙用字。
古人于此多有妙句,最值得推敲品味。比如李商隐之“灯光冷如水”,杜甫之“晨钟云外湿”,李贺之“杨花扑帐春云热”,等句,无不打乱感官,品来反而新奇而形象。清人诗句,更是善用此法,比如“风裹鸟声湿”,“一声啼鸟滑”,“霜重履声涩”等句,均细腻准确,读来别有趣味。而王和尚最神往之句,当属李贺之“玉钗落处无声腻”,此“腻”字极为神妙。李贺写美人梳头,长发飘飘,玉钗不慎滑落,虽然玉钗易碎,但是有头发托浮,玉钗无声滑落,而着一“腻”字,将美人之发香,玉钗之轻巧,滑落之缓慢,地毯之名贵一齐写出,既艳且准,更暗含美人慵懒之深,真让人品味不尽。
由上可知,通感多着力于炼字,一字之炼,奇警新雅。而此种炼字,自然少不了跳跃性的视为,和巧妙的联想。诗人于此,更当留意。
四、看似无理,内含深情
“无理而妙”更是写诗常用的技法。王和尚认为,无理而实有情,情深则痴,痴极则自无道理可讲。因此,无理之语,实则为痴语。比如,明朝朱斗儿写诗送情郎,曾有诗云:“柳丝挽得行人住,多向江头种两行。”柳丝焉可挽得情人留住,唯有痴心,才有痴语。清袁枚曾有论曰“诗人不失赤子之心”,此赤子之心即痴心人之痴语也。他举唐人卢仝诗曰“昨夜醉酒归,仆倒竟三五。摩挲青莓苔,莫嗔惊着汝。” 莓苔怎会惊到,如此痴语看似无理,其实饱含诗人惜物之心,读来颇有趣味。
辛稼轩亦曾有词曰“只疑松动要来扶,以手推松曰去”,此语亦颇无理,而作者之醉态可掬却入神写出,而作者之倔强耿介亦在此无理之中矣。
如何做到无理而妙?其实也是跳跃想象之功,唯有诗思活泼,才能打破限制,不落窠臼,达到出其不意的审美效果。
比如,方干有《赠美人》诗曰“醉眼斜回小样刀”,将美人醉眼,比成犀利刀光,看似无理,其实美人如刀,眼光亦如刀,如此夺人心魄岂不新奇形象?谭嗣同也有《潼关》诗曰“河流大野犹嫌束”,河水奔流于河道,岂会嫌弃束缚,此句却写出河流奔放恣肆汹涌澎湃之感,其中也暗寓作者飞扬遒劲之灵魂,其比也就合情理而神妙了。因此,无理绝非生拉硬扯,盲目联系,其间必然饱含作者之情思,虽无理而有情,虽无理而有味,如此才能打动人心。若要达到“无理而妙”之境,既要有不然渣滓的赤子之心,也要有情深而痴的精思之至。舍此,仅是无逻辑之理,妙则失之千里了。转发自王和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