掠影西葡（21）
二十八、贝伦区
作为古迹发烧友，我几乎是追着世界文化遗产跑。进入里斯本，第一站要去的热罗尼姆修道院和贝伦塔就是里斯本唯一的世界文化遗产。葡萄牙一共有四座被列入遗产的修道院，之前去过三座，今天看第四座。朋友会说，看这么多教堂、修道院，厌不厌烦？我的回答是不。我喜欢中世纪的教堂和修道院，那是缺纸少书的年代（12世纪造纸术传入欧洲，15世纪欧洲开始有印刷机），教堂和修道院才是大众传媒，通过绘画、雕塑、建筑向民众发出声音。今天再看这些教堂和修道院，每一座都是一家博物馆。参观博物馆，又如何会重复，会厌烦。其间的不同，细心观察，定有发现，今天来看热罗尼姆修道院，我便希望看到一些不同。
热罗尼姆修道院给我的第一印象就不同，大海边、广场旁，三百米长的修道院以堂皇、正大、开放的姿态矗立着，更像一座皇宫。没有隐世的韬晦，没有宣教的张扬，只是伸开双臂拥抱海洋，交杂着威仪与炫耀，暗含着渴望与贪婪。“陆止于此，海始于斯”放在这里更为恰切，此处才真是大航海的起点，达·迦马出海的前夜在此度过，最终他也归葬于此。我把欧洲的海洋文明分成两个时期，第一段是地中海时期，从腓尼基人开始，到奥斯曼土耳其垄断东西贸易终止，以内海商贸为主，海洋是陆地的一部分。第二段是大西洋时期，从葡萄牙、西班牙的大航海开始，继以荷兰、英国等，以远洋殖民为主，海洋则是陆地之外崭新的空间。此间的变化，我认为比文艺复兴、启蒙运动更为重要，是欧洲人心理上的大突破。“陆止于此，海始于斯”不仅仅是客观地理的描述，更是心胸眼界突破之后的宣言。写下此句的葡萄牙诗魂卡蒙斯同样埋葬在这里。对葡萄牙而言，热罗尼姆修道院是盛世的开始——1501年曼努埃尔一世决定用每年远洋收益的二十分之一兴建修道院；也是盛世的终结——1755年葡萄牙大地震，里斯本毁于一旦，葡萄牙一蹶不振。修道院在大地震中幸存，成为昔日辉煌的见证。
参观修道院分成两条路线，大教堂免费参观，排着长长的队伍，修道院收费参观，在博物馆买票。烈日当头，我权衡之后选择买票，当然少不了拍几张教堂大门的照片，那可是曼努埃尔建筑的精华所在。博物馆设在修道院的裙楼，陈列的展品不多，有些埃及、希腊、罗马的遗存，也有葡萄牙新发现的宝藏（不能拍照），我只匆匆浏览，重点放在修道院本身。经过王室出入教堂的华美西门，门楣的两边雕刻着国王、王后的祈祷像，直接步入回廊区域。大回廊很美，我难免去和巴塔利亚修道院的王之回廊相比，两者在修造时间上前后相继，有种说法巴塔利亚的未完成礼拜堂就是因为资金被抽空去建热罗尼姆修道院所致。客观地说，王之回廊更美一些，主要是石雕花窗更细腻丰富；而热罗尼姆大回廊更宏大，有上下两层，墙壁和石柱上都雕得很满。走上大回廊二层，石窗风格又是一变，一跨大拱套着双联小拱，柱与拱都很纤巧，是窗、是门、又是屏，感觉特别轻盈，又有阳光投下的倒影，整个空间都觉梦幻，让我很是喜欢。二层可以通到大教堂的唱诗班席，看得到教堂内部全景，最特别的是满工满雕的柱子，这与其它哥特式教堂石柱的素净有些不同。仔细想想，大教堂的哥特风格更多体现在内部装饰上，其建筑外观像个方正的盒子，没有飞扶拱，高塔和穹顶也不占突出的位置，这种平面直线的表达是文艺复兴的样式。
离开修道院，来到大海边，大发现纪念碑像艘巨轮，直插入海。那个时代的英雄被逐一雕刻在船帆之下，航海者亨利王子挺立船头，手中还握着一艘当年的快船。这座纪念碑也正是为亨利王子所建，落成于他逝世500年之际。亨利王子本人只有短途的航海经验，但他创办航海学校、组建海上舰队，首先把探险、掘金、殖民和掠奴结合起来，并赋予基督教的精神，激发起无数后来者的海上远征之心。我不是基督徒，也无法理解亚当夏娃不遵上帝的原罪，在我看来无尽的欲望才是原罪。大航海时代打开了潘多拉的盒子，原罪与原动力一起喷薄而出。在地中海时期，大陆与海洋是同等的，商路沿途的各种文化也是平等的。在大西洋时期，贸易的两端同被异化，东方的中国以朝贡替代贸易，西方的列强以殖民替代贸易，这都是不平等，贸易不平等，文化不平等。不平等导致冲突，罪与动力加剧冲突，直至战争。我沿着海边慢慢走到贝伦塔，海水碧蓝而平静，帆影洁白而透明，跨海的大桥，对岸的基督像遥遥可见，这一份宁和让我心醉。贝伦塔同样是参观的人排起长队，我只是站在岸边看一看、拍一拍。
大航海带给葡萄牙的不仅有殖民、黑奴和黄金，还有香料。香料是极有趣的商品，大到改变城市的兴衰，如乳香与佩特拉古城的关系；小到改变饮食的调味。往日盛衰早已远去，生活点滴却可长存。热罗尼姆修道院旁有第一家蛋挞店，都说会排长队，我到的时候却没有，那就买一个尝尝。店员递给我蛋挞的时候，还附有两包调料，一包是白色的糖霜末，一包是褐色的肉桂粉，统统撒在蛋挞上吃，别说味道还真不错，比在澳门吃的强。与肉桂类似，辣椒也从南美来到葡萄牙，与当地的烤鸡结合在一起。我特地找到一家烤鸡店，是里克·斯坦在长周末之旅中介绍过的。上菜的时候，果然是烤鸡和辣椒酱一同端来，在葡萄牙管辣椒酱称作噼哩噼哩，倒挺形象。我将辣椒酱抹在烤鸡上吃一口，算不得太辣，却增添着独特的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