掠影西葡(11)

十六、朝圣之路

黎明即起,摸黑出发,我踏上心心念念的朝圣之路,在一片田野边,我迎来黎明,长路无边,往来无人,乡村在望,空寂无声。今天是一条漫长的路,从塞哥维亚到圣地亚哥-德孔波斯特拉有400多公里,于是我没有等待日出,只静静地站了一会,继续上路,不久朝阳从车后升起,天地光明。人总会在无聊的生活中找些有为的意义,让某些时间或地点成为自己行动的特别理由,比如日出,比如圣地。

说起朝圣,佛教有,伊斯兰教有,基督教也有。在西藏,听藏民说人这一生,一定要扣着长头去大昭寺;穆斯林也有一辈子必须去一次麦加的说法;基督教同样有吸引万千信徒的朝圣之路,朝圣对于普通人而言,更多是为了求福、祛病。西班牙历史上曾被穆斯林入侵,大部分国土沦丧,传说因基督显圣方战胜穆斯林军队,保全北方领土,后经历几百年才最终恢复失地,成为捍卫基督教的核心国家。圣地亚哥-德孔波斯特拉正是西班牙的信仰中心,因圣雅各布而闻名,他是基督的十二使徒之一,其传说从九世纪开始在阿斯图里亚斯(西班牙北部国家)盛行,十世纪在阿斯图里亚斯国王的推动下朝圣雅各布成为热潮,至今仍是最著名的朝圣之路。从欧洲各地前往圣地亚哥-德孔波斯特拉的路,仿佛贝壳的纹路汇聚一点,于是贝壳就成为朝圣的象征和路标。如今这条路上,仍走着络绎不绝的朝圣者,并非都是基督徒,更多的人,走的是一条寻找自己的路。

按照传统,朝圣之路需要步行,我不是朝圣者,只是访古人,自然驱车直奔目的地。这依然是条漫长的旅途,整整开车六个小时,所幸路上风景变幻,也不寂寞,时晴、时阴、时雨;或山、或水、或城。西班牙的北部多山,林木茂盛,风景颇好。有段高速在修,转向便道而行,这段正好就是朝圣者的徒步之路,一路看到许多背着包,拄着杖的行者,络绎不绝,连绵成队。望着那些行走的身影,有些羡慕,体验不到的永远是最美好的。下午三点,我终于到达德孔波斯特拉。因行期修改,原定大教堂边的修道院宾馆不得不改为城外的小客栈,遗憾的心情和天气一般阴沉。

穿过古城的长街,直奔圣雅各大教堂,心情很急迫,结果很失落。辉煌的正立面与想象一样壮丽,可广场上正在举办街头篮球赛,却热闹嘈杂地超乎想象,完全没有朝圣终点百感交集、崇高神圣之意。不过这些感觉都是我行前臆测的,广场上也有众多朝圣者,就那么随随便便躺在地上,更多是轻松。也有相聚欢庆的,一起把行囊抛向空中。更多的人与我一样,默默地欣赏大教堂,拍照留念。大教堂见过很多,门面这么大的还真不多,台阶、钟楼、大门拉伸了高度,两侧的裙楼延展了宽度,空间张力很强。圣雅各布像站在最高处,带着帽子,拄着拐杖,俯视着广场上的人群。整座教堂从九世纪开始兴建,改建扩建直至十八世纪才完工,而正立面恰好是最后建成的部分。几百年中,建筑风格不断变迁,都在这座大教堂中得以体现,教堂主体是罗马式的,回廊是哥特式的,正立面则是巴洛克式的。

正门未开,参观从南侧门开始,这可是教堂最古老的门,建于1117年,是罗马式双门。门前也有一个小广场,还有座喷泉。门楣的石刻人物众多,场景丰富,雕刻极为精湛,而且是三代大师的作品,殊为珍贵。走进教堂,我吃了一惊——在大修!到处是脚手架,什么都看不到,无数的失望涌上心头,错过朝圣者焚香仪式我有思想准备,错过全部,真让人措手不及。我茫然地转了一圈,几乎所有的礼拜堂都关闭着,别说雕塑看不到,连建筑结构都看不清。想到这一天的奔波辛苦,遗憾堵满心头。行前做的功课还是不够,完全不知道大修的信息。教堂里的其他游客却很平静,默默地点燃蜡烛,静静祈祷,仿佛眼前纷杂的建筑材料都不存在。望着烛火摇曳,看着人来人往,我平静许多。朝圣的人应该更看重过程,旅行的人应该更在意感受,一切的相遇与错过,都是获得,都是感受。看到有人在排队,我也跟上去,原来是拥抱使徒圣像的活动还在。队伍并不长,没多久就轮到我登上祭坛,可以从背后触摸圣像的肩膀,之后就是下到地下墓穴,瞻仰银制的圣骨匣。基督教的圣人于我的意义不大,但信仰的力量却会触及我的心灵。既然是教堂,即使大修,也会留下礼拜的场所,那是间小小的礼拜堂,简朴而古老。圣地,何须华贵与张扬,能聆听天心、人心即可。在离开大教堂前,我看到被脚手架固定着的巨大香炉,教堂正常开放之时,会在中午举办朝圣者弥撒,点燃香炉,在教堂中来回摇荡,为所有朝圣者赐福。此时此刻,心结已解,得到失去,俱都放下。人心即天心,愉快的我走出教堂发现天也晴了。在教堂门外买一片贝壳留念,这是德孔波斯特拉最流行的纪念品,几乎每个朝圣者身上都会带着。我和女摊主无法言语交流,她默默把贝壳系在我的背包上,我觉得这就是一份祝福。

大教堂博物馆就在正立面两侧的裙楼中,依然开放,展示教堂历代珍藏的宝藏。我这次看得很仔细,其中有最古老的石雕,岁月有痕,美好仍在,那些天使的微笑非常隽永。有石雕的坐席,实属难得一见。有木雕的圣龛,浮雕细腻,玲珑有致。在金银珍宝中,雅各圣像的披肩最醒目,嵌满珠宝,之前在拥抱使徒时能触摸的就是这部分。还有许多挂毯,色彩鲜艳,一改曾经在欧洲宫殿中留下的发黄退色的印象。参观博物馆还有彩蛋,可以参观回廊,回廊地面密布墓碑,有些还放着鲜花。中庭此时为临时堆场,放着许多建筑构件,巨大的铜钟也撂在地下。最后会走上博物馆顶楼的回廊,可以俯瞰古城,作为最后一件展品,非常适合。步出博物馆时夕阳正好,给苍黑的大教堂镀上金黄,这一次相见,方可配上圣殿之名。

除了大教堂,我没选其它景点,剩下的时间就在德孔波斯特拉随意走走。忘掉所有的建筑形制,忘掉所有的景点名字,只要漫步其中就很舒服。一直走到日薄西山,光都退去,依然还能发现许多精彩,连墙缝间都盛开着花。夜色升起,整个古城只有一条街最热闹,就是美食街。我就一路尝下去,油炸辣椒,狗抓螺都很不错,而晚餐的龙虾海鲜饭更是惊艳,我一人吃掉两人份。带着极大的满足,我又踱回广场,望着灯光下的大教堂,这是第三次相见,宛若天上宫阙,清冷通明。

我的朝圣之路,匆匆短短,连体验都被大修打扰,那又有什么关系,我一路追寻的,只有心中的圣殿——美的圣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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