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小平 || 背影
背影(一)
泠风上幼儿园的第一天，他拉着我的手，轻松地勾着，穿过一条马路，去往市幼。九月的金秋，阳光透足，早晨八点，院子里早已明媚一片，树色清新，在晨风中摇曳。市幼离家仅一街之隔，不足200米，自然不费时间。小家伙背着书包，连蹦带跳地走出家门，背影洒在地面，清晰而明朗，瘦小而俊雅。
很多很多的孩子，在父母等长辈的陪伴下，在幼园门口，停车，驻足，牵手，刷卡，进门。小家伙们嫩嫩的手，怯怯的眼神，惊讶地打量着周遭。他们是市幼今年的第一批新生，从进入园门的这刻起，他们已经开始了习书生涯，但他们还不知道一个定律，他们已经结束了父母的怀抱，而一件事情的结束，永远是另一件事情的开启。
时间一到，父母们安全地把自己的孩子交给了老师，然后才恋恋不舍地离开。很多妈妈们的眼光在离开的时候总是不停地回头和张望，那眼神黯然迷离，而又饱含深情，看着，着实让人感动。因为第一天，有些小孩子第一次离开父母，教室内哭声一片，令人不忍目睹。好在泠风在正式入园的时候，进过半年的私园，已全然适应幼园生活，他是很乐于去幼儿园的。小家伙不哭也不闹，一进市幼大门，撇开我手，撒腿就跑，那架势就犹如鸟儿脱离樊笼，冲破束缚，飞翔蓝天。这一次他连头也没有回，就连平时一贯深情的亲吻都很吝啬，只轻松俏皮地说了声“爸爸拜拜”，霎时就消失在穿梭纷乱的人群中，然后登上楼梯，一步一步，拾级而上，毫无顾虑，走得那么的健俏，那么的潇洒，好像世间一切的坦然和淡定都集中在他一个人身上。他不知道，他父亲此时的内心世界到底在想些什么，他也不必知道。
或许是我感性幼稚，站在幼稚园的门前幼稚了一回。我一直在想象或期盼着电影里面这样的一个镜头会重现在今天: 在一条无边无际的时空长河里，一对深情的视线和凝望的眼光穿越时空，他们隔空交会，深情款款，霎时间，时空凝止，天地震动。可是在今天，他没有给我这样的一幕，我只能默默地站在那里，愣愣地看着他瘦小的背影一寸一寸地消失在园里。这让我想起龙应台的话来，我慢慢地，慢慢地了解到，所谓父母子女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你站立在小路的这一端，看着他逐渐消失在小路转弯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告诉你：不必追。
也许，这个世界上，有许多种爱，都是为了相约相守，而父母与子女之间的亲子之爱，却是为了远离。
背影（二）
9月4日，是泠风上小学的第一天，从学校上完晨早读，我便急匆匆地赶回家里，开始他小学的第一次送接。这一次，他是去往四小，路上川流不息，距家也有上千米。他读书的路已越走越远了。
九月的天气，秋意微凉，特殊时期的樟树，由于登革热的出现，让这座千年药都笼罩了一些沉重。小家伙很轻快洒脱，步履稳健，一切都是新的，新发型，新长衣长裤、新书包、新茶杯，脸上绽满笑容，看着他俊俏的背影，心里竟有种莫名的激动。顿时，脑海中想起了三年前送他去幼儿园那个清瘦的背影。猝然间，这才发现，原来三年的幼稚路，就这样一溜而过。岁月不居，时光真的如流水，它从未欺骗过任何人。
按照之前和儿子的约定，出了院子，他坐上我的小电驴。这辆小电驴，载着他风来雨去已走过了近五年，从此父子俩就与它形影不离了。两岁的时候，很清楚地记得，那时低矮的他，就站在电瓶车座位前方的中间处，我骑车的视线完全不受影响。如今六岁半的个子，站在前面，我总心有余悸，生怕骑车而出安全问题。很惊讶，生命的成长竟是如此迅速，而身高就是最好的证明。
到了四小门口，人群拥挤，很多父母和老人家，纷纷把自己的孩子送进教室。和三年前送进幼儿园不同的是，这次教室内少了孩子们的哭闹声，更多的是孩子们对新生环境充满了好奇、新鲜、激动。送至操场旁，在我的要求下，给小家伙拍了一个正面照片，叉手姿势，煞是欢喜，脸上高兴的表情难以抑制。拍完相片，他就径直走进教室，随意找了一个座位坐下，也许凳子低矮的缘故，小家伙的双手似乎只能趴在桌前，看着他身体和桌凳不是那么和谐的背影，我的心若有颤动：他还是很需要经受岁月的洗礼的。
小家伙坐在教室里，以至于连基本的礼貌“爸爸再见”都忘记说了，就这样沉浸在他的世界里。他不知道真正读书的日子已经来临，也许他会慢慢懂得，读书是苦痛与快乐的并集。瞥过一眼他教室的背影，我只能再次赶回学校，去给自己的学生上课。我总是行色匆匆行走在早晨的路上。
站在讲台，面对着学生，讲着《陈情表》，脑海里一阵热乎，想起了儿子进校的背影，鼻子一酸，眼泪盈眶。可在讲台，我只能强忍，也许有心的学生，早已读出了老师的泪。细想着，人活一世，不就一个情字吗。世间多少情，醉了多少人。下午接他的时候，他坐在我的后面，回到家，便讲述着这一天在校的细节：串门四个班找原先幼稚园的玩伴，到操场奔跑，老师选他为组长，举手积极回答问题，上讲台带领小朋友读拼音。讲的时候，他很自豪，我在微笑地倾听着，心里却总想着他在教室的背影。这些年，每次读《背影》和《目送》，都有着不同的心境，他们的亲子之情，或许就是我写下《背影》的直接缘由，因为我总想为他也为我的生命中留下点什么，而能记录生命的点滴和意义的，只有文字！
也许，我不是一个优秀的父亲，也没有那么优秀的基因。当他呱呱坠地，我从医生手里接过他那刻起，我给他取名为“泠风”，我说过，我希望他能像庄子笔下“夫列子御风而行，泠然善也”和李白所言“愿乘泠风去，直出浮云间”的那样，能自由驰骋，而又不唯我是尊；能积极入世，却又不傲然处世。这算是我作为父亲对儿子成人的一点期待。
至于他的成长，我一直在这样想着，我会一直参与，而不是去强力监督；他的良好习惯，我会密切关注，但我不希望他剑走偏锋；他的读书道，我会用心丈量每一步，而不是去刻意追求；我记录下他不同阶段的背影，希望他长大后能体会今日为父的情怀，正如他以后做了父亲也能体会他的儿女情一样。
这不为什么，这是一个父亲应该付出的责任和使命，我要去为这份生命的情缘而珍惜。因为我的背影已经在开始慢慢变老，而你的世界还有更广阔的天空，愿你越走越远，越走越好！
背影（三）
5月18日，是泠风复学的第一天日子。新冠疫情期间，闭关在家四个多月，他早已渴盼回到他熟悉亲切的校园。
早上七点不到，他一骨碌从床上翻起，起来仍旧和往常一样，复习功课，背诵古诗，早读打卡。他外婆早已做好了早餐，种类丰富：米粉、包子、粽子、牛奶，他匆匆吃过，就等着我早读从学校回来，把他送往四小。
收拾好书包，径直来到楼下。初夏的五月，榴花盛开，红得耀眼。清晨的校园，空气清新，阳光透过树枝，洒在洁净的沥青路面，格外显眼。路上，小家伙难以抑制兴奋的心情，在石榴树下，留下了俏拔的身影，和以往不同的是，这次他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脸，竖起指头，满满的自信。穿过校园，来到四小，校门口聚集着许多人，孩子们排好队伍，经过测温门，消毒，测温，进校。有的大人们恋恋不舍，盯着小孩，停留不去，这可把老师们急坏了。因为疫情防控的需要，小学一律错时错峰小班化教学，班级分上午、下午两班上课。为了复学，学校和老师真可谓良苦用心。下了车，儿子看见自己的班主任在校门口值班，一溜烟就朝着人群中跑去，走向教室。他要开始他的学习，而我只能默默地看着他的背影离开。
站在四小门口，望着他身影，顿时回念起疫情期间这四个月以来我和他的亲密陪伴。寒假前，他说要跟着他外婆离开我们去上饶过年，说自己会照顾自己，不调皮，不捣蛋，不惹事，徐妈觉得他长大了，有自己的主见，就同意了。这是我们的第一次放手。因为疫情，在上饶闭关了近一个月，更重要的是线上学习，没人监督辅导，这让我们很是担心和记挂。后来，颇费周折才让他返回樟树。为此，我们的代价是全家六人居家隔离十四天。在隔离期间，我陪伴着他读书、练字、写作、下棋，帮他建立起良好的学习习惯。有时累了，就一起在校园中漫步聊天。我在想也许今生都没有这么多紧凑的时间，可以这么用心去陪伴。这是疫情隔离给我带来的另一收获。应该说，泠风是一个非常爱学习、有强烈上进心的好学生，这一点毋庸置疑。他会每天唠叨着线上学习，从不落下一节课，从不少交一次作业，严谨学习，态度认真，心无旁骛：一条小凳子，坐在茶几边，端坐的身影，一本正经的样子，很令人欣慰。只是偶尔他会缺乏主动，要提醒，要我大声重复，他才能走向书桌前。作业做错的时候，或学过的东西不会，或吵闹的时候，我的情绪和脾气就会像大海的潮汐一样，跌宕起伏，时高时低，为此家里也少不了鸡飞狗跳。而一旦脾气过后，我又会为自己没能控制自己的行为而懊悔。要知道，他毕竟是一个才一年级的孩子！
想来，教育确实是一个很值得探讨的难题。作为老师父亲，坦率地讲，我也已经厌恶了喋喋不休的说教和抱怨。我们应该怎么教育孩子，我们要把孩子教育成一个什么样的人？我们该怎样恒定地克制自己的本能和脾气，从而跨越这座难以企及的高峰。在Jane Nelsen《正面管教》中提出，我们要走一条既不惩罚也不娇纵的中间路线，以相互尊重与合作为基础，倡导和善与坚定，学会自我控制，教给孩子具备良好品格所需要的社会技能和人生技能。过于和善而不坚定可能会变成娇纵孩子，过于坚定而不和善则可能变得过度严厉。这是我们教育孩子的一个精妙法则。
中午时分，和徐妈一起接他回家。路上，他骄傲地提起，老师让他做A班的班长，还奖励了四本作业本，那高兴的神情溢于言表。走着走着，不知不觉又回到了石榴树前，地上红花散落，枝间挂满了很多嫩果，在阳光下格外闪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