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文珍:写小说的日子

写小说的日子

作者:黄文珍

我是写不了小说的。

确切说,我构架不好那框架,那开端,发展,高潮,结局我是设计得不耐烦的,人物刻画饱不饱满鲜明不鲜明,情节生动不生动曲折不曲折暂放一边不提。光是人物命运走向我都掌控不了。记得有回友人说写微的吧,就三两人,讲一故事,于是我就动笔,写着写着耐不住性子了,三个人也得有交集有冲突有矛盾最后还需安排必要的化解,怎么办呢?于是干脆先毙一个让他死了算了省心。

怎么个死法又让我伤了几天脑子,我设计了好几种版本,跳楼吧站六层以上楼顶眼一闭心一横身子一纵完事。楼层低了可不行,死不利索落个残胳膊断腿脑瓜开瓢还得住院治疗没完没了,岂不更是扯出一大堆烂事来还得接着往下编?再说跳楼总是骇人的,我恐高,我设想我笔下的人物站楼顶我都头晕,想想还是算了。

于是想着跳水,小河沟小池塘淹不死人的,装装样子吓唬吓唬人罢了,真要死就去水库跳,水深又偏僻无人看见死的干脆,又一想那得多长时间才能死透?老淹老浮出水面透气可咋行?想来想去也算了。

后来又想着喝农药,剧毒的那种,相当于三步倒的。又担心量的问题,量不够瞎折腾一回末了还得大呼小叫弄医院灌肥皂水,折腾来折腾去折腾的半死不活,最后还得勉强活着苟延残喘拖累家人,又呼啦啦没完没了得往下写,胡咧咧个数千字还收不了尾竣不了工委实要命。想想也算了。

再后来想着干脆命令他死,直接死,文中就一笔,一句话:得了个不好的病,走了……轻飘飘结了命,于是我心里长吁一口气,总算对读者有了交代。

于是剩下俩人了,扯吧,继续往下扯,扯着扯着扯不下去了,两人先前生死之交,后来反目成仇,剧情该如何走?于是我又想来个了断,越简单越干脆越好,那就再死一个吧!

于是又安排死一个,具体死哪个我纠结了好多天纠结得晚上睡不好觉,连走路都睁不开眼,一边痛苦一边同情影视剧的编导们。

最后牙一咬,就死那个我最爱的吧,于是她死了,我又一笔带过:终于,在一个黄昏,她静静躺在那片白桦林里了,再没醒来。

够唯美了吧,死得唯美总是好的总没有错,读者爱读且心生怜悯,赚一把眼泪也是有可能的,谁不知悲剧更打动人心呢!

好了,只剩一个人了,简单的情节,流水般顺畅。

一周后,我的微小说宣布收尾,但我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有一回,几个人聚餐,一友说我有个题材提供给你写一中篇吧,我差点一口水没喷出来。我慌忙说别人的故事我没感觉,她说没关系,差不多和我们一样的年龄一样的时代,经历大致相同,可以揉进自己的经历感悟,唯一不同的是主人公抽烟还喝酒,且常喝醉,这你得体验。我立马说这不好体验,我不抽烟酒也少喝,且从不过量想象不出醉的样子。她径直站起来斟满一大杯白酒蹭蹭蹭几步跨到我面前说今晚先醉一回,体验一把。不容分说拉扯着我灌将下去,在之后的起哄声里我不知道我又喝了几杯,总之人事不省。

第二天老公说你知道你昨晚咋回家的,我晃晃脑袋努力想了想说不知道。你那几个朋友打电话让我去接的,我解开裤带把你捆摩托车后座上带回来的。末了加一句:酒量小别逞能。

那小说我自然没写,醉酒后如我烂泥一滩毫无知觉,一笔就完了,还咋写?

小时候我见过醉酒的,那个村里的高老头,爬雪山过草地捡回一条命的那个,

回村后权威的很,当生产队长,众人捧着。常看到他喝醉了酒发酒疯,一路狂奔从村口跑出撵着人打,前面逃的后面追的都大呼小叫鸡飞狗跳,过路行人见状纷纷上前拦腰抱住好言相劝,那老头总算安静下来。

我也见过和我爸喝酒的那个朱老师,喝醉了哼哼唧唧停不住气的说话,舌头僵着不转弯,两腿直打趄趔。某晚醉了还硬要回家去,直着脚晃了几步倒猪圈边起不来,他哼哼,猪也哼哼,我们大人小孩齐上阵竟拉扯不起,那庞大身躯磐石样沉。后来哼啍够了,竟自个儿爬将起来,嘴里嘀嘀咕咕一晃三摇的走回去。夜色里,我看着他走过塘角走下山坡,然后是一大片田野。数日后再见到他,我惊奇那晚他喝成那迷糊样,是怎样深一脚浅一脚淌过那逼仄的水田埂的,没倒水田里真算是个奇迹。

我还见过有人喝醉酒后一个劲的吐,吐到胃出血边吐边骂娘,骂得抑扬顿挫声情并茂,流畅得如小溪水流般畅通无阻,委实让人佩服得很。

于是想,凡此种种,都是人才,我是成不了人才的。醉酒的感受我体验不来,之后遇到难事心情愁闷酩酊大醉过几次,都是昏昏沉沉的睡,有回昏睡两天没醒。

后来经历了很多事情,心境如台风过境般横扫得满眼狼藉,悲伤一片蒿草伏倒般辽阔,我不再喝酒,我的日子窒息沉静,也懒得考虑将来会演出怎样的走向。

友人说那好吧,你学不会喝酒总得学会抽烟吧,抽烟不同于喝酒是越抽越精神越抽脑子越清醒思维越敏捷,说你没看咱伟大领袖毛主席他老人家打天下时一根接一根的抽着烟吗。

我想了想也是,我说我就整天抽二手的呢,我单位全女的只有两男的是正副校长,那时学校是旧学校还没有搬迁条件简陋,十几个女教师两个男校长挤一间20平米黑瓦起脊屋办公,校长副校长干活累了就坐板凳上腾云驾雾对抽相看两不厌,我们就云里雾里吸那散开来的烟味儿,说实话那淡淡烟味还有些清香我不讨厌,我也曾问过校长说吸烟有啥好处呢,就一阵雾气吸肺里气管里溜一圈完事后又吐出来,身体落了个什么营养了呢,非但毫无益处还把肺给熏黑了,说不定哪天熏出肺病来可不划算。

那校长50多岁,黑瘦黑瘦体质好的让人惊讶,寒冬腊月大雪纷飞也穿得单薄如同青春少年活力满满,鞋子永远是单的裤子也永远是薄薄一条,但他不冷,妇孺皆知的吸烟危害到了他这儿似乎反其道而行之成保健品了,越抽越结实越抽越精神饱满体格健壮真真是令人大开眼界。那天问起吸烟感受,他迷逢着眼睛笑一笑说那你们不知道这其中美味。这更激发我的好奇心,我又使劲想了想,大凡那感受如吸食鸦片大麻毒品般让人神经麻木舒服得醉死梦生吧,麻醉神经让其陶醉滋生快感一定是有的,但我终不能去体验一次我拒绝尝试,我不想越来越清醒。

友人说你写小说不清醒咋行,你不清醒你小说编得下去吗?我说太清醒我会让人物死光光,我说的是实话,生活中我若太清醒我也会死我之所以没死是因为我惯于装糊涂,婚后的种种不顺心可以让我有千百次死的理由,但我糊里糊涂活得挺好。计划生育处理得我撤职降级罚款全面开炮,我若清醒就活不了,动不动想死这不是我的风格。生活中我喜欢阿Q精神胜利法因此佩服鲁迅先生塑造出这样一个顶级形象让我有膜拜学习的榜样。我上有老下有小他们以我为精神支撑我因此不敢死我得活得幸福活得满面笑容进而辐射到他们,记得有回妈说你知道我们最喜欢看到的是你吗,你好好的我们就有希望,妈平常从不说这种带感情的话向来在心里,但那天她说了我也就从此记住了且反复想起一遍一遍又一遍,我深知这话的分量我不敢对自己有半点疏忽,上街我就带头盔全副武装不敢怠慢,我知道我不能有丝毫闪失让亲人伤心牵挂。

友人说你别废话连篇累牍了吧,你不抽烟不喝酒不唱歌不跳舞那你郁闷了咋排遣,我说我年轻时20多岁时闷了倒头就睡,半睡半醒之中迷迷瞪瞪不去思量,起床后洗把脸就把郁闷丢脑勺后了。再年长些后心情糟糕了就暴饮暴食自虐,闷着头一口气吃几大碗撑得要死撑得头脑发昏也不去想了。再后来遇到难事解决不了就疯狂购物,有回去小县城衣服护肤品日常生活用品需要的不需要的一口气买了三四千块钱的,回家头脑清醒后一大半丢垃圾桶了,那时工资每月不足500元,我就很后悔发誓再也不胡害钱了。再再后来更年长了我都麻木了没知觉了平静了,啥啥苦闷都不成苦闷都云淡风轻了,偶尔看看《金牌调解》,调解员胡剑云老师解析的真是一针见血直抵人心,观察员个个火眼金睛洞察秋毫把你分析得底朝天无处遁形,让你有醍醐灌顶茅塞顿开之感悟。再再再后来郁闷了我就领孩领狗去打球溜冰玩滑板偶尔也去游泳旅行,让身体疲劳思想静止。

书归正传还是说写小说,一提写小说我就惭愧,我实在是个急性子三天不收尾我都要急死,人家一大部头小说能写几十年甚至一辈子才结稿我铁定是做不到的,所以人家世界著名名垂青史我一名不文真真是有依据的。再者我也实在做不到写小说写到穷酸得吃了上顿没下顿靠乞讨度曰举步维艰,封建社会那会儿那些文人动不动愤世嫉俗洁身自好辞官归隐我也实在想不通,那陶渊明也要食人间烟火归隐田园种豆南山,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辛苦劳作,忙得精疲力竭却种得草盛豆苗稀,试想那一年劳作下来区区几粒豆子能吃饱肚子?不做官你清高你孤芳自赏你喝西北风去。那蒲松龄写《聊斋》写得食不果腹卖茶水维持生计也实在可怜。文人拈不得轻拿不得重死后作品成名流芳百世与己又有何实际意义,给后人留下一大笔精神财富倒是真真切切的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今天的学生买这精神财富的帐吗?若不是应试考试的需要谁还会趴故纸堆里没白天没黑夜啃得两眼发黑晕头转向不知今夕何夕?

所以实在敬佩鲁迅,他不光写出个阿Q让人膜拜,他的生存哲学也委实高明,一边骂国民党一边挣着国民党的真金白银,一有风吹草动撒开脚丫子就逃让特务们恨得牙痒痒。鲁迅北洋政府教育部任职时月薪300大洋,这在民国绝对属于”金领”级别。当然人家是名家是大腕,是比网红还要红的大红人,年纪轻轻早已蜚声文坛,忠实读者遍布全国,他任教学生跟着转学,堪称“死忠粉”,于是乎一生赚得盆满钵满举家迁往大都市楼上楼下大别墅住得宽敞明亮。有好事者粗略估算鲁迅一生挣了80万,想想那时80万值今天多少钱?

不妨隔岸观火看看,胡适1917年9月初到北大的时候月薪260元,一个月后他的月薪调为280元。在家信中他对母亲说”此为教授最高级别之薪俸。北大校长蔡元培是“特任”,月薪600元。就连那远来念经的洋和尚毕善功,他拿的薪水跟作为校长的蔡元培一样多。

再看看那年代的生活水平,1920年左右的北京,一个小家庭的费用,每月大洋几十元即可维持。如每月用100元,便是很好的生活,可以租一所四合院的房子,约有房屋20几间,租金每月不过二三十元,每间房平均每月租金约大洋一元,可以雇用一个厨子,一个男仆或女仆,一个人力车的车夫,从这个角度来说,胡适的280元的月薪足够养活北京五口一家的穷人三年,所以他的280元”最高级别薪俸”其实真的不赖。

民国时期文化人的地位很高,教师的待遇也很优厚。当年女作家潘柳黛18岁从女子师范学院肆业,连毕业证都没拿到月薪就是35块大洋,是纱厂熟练技工的三倍,那时候潘柳黛初出茅庐,谁都不会知道她曰后会成为一个女作家。

这差距委实让今天的大学教授艳羡更让我等小民汗颜,我倾尽全力奔跑了大半辈子停下来才蓦然发现收入还在别人的起跑线上,闲时写俩个字聊以打发闲散时光美其名曰精神享受。

好了,还是说写小说。我早已忘记了当初动心写小说的想法,一切都在后来的发展中溃不成军,当初年轻时的设想全部被推翻,到最后,那样一个浪漫的故事,却被我安排上了悲剧的结尾。

我都不知道该如何去解释这种情形,似乎很不甘愿去说自己究竟是成长了还是看破了世事,很早以前存在自己脑海中那些风轻云淡的想法早就不复存在了,在经历了许多无奈之后,我麻木了,我可以一个人深夜独行不害怕,可以一个人带孩子去到很远的地方不再感觉无助,也可以听着自己的心跳不再感觉孤独。

所有的事情,在我这个年龄都可以心平气和的对待了。以至于现在,我可以坦然地接受所有的顺心或不顺心,坦然接受生活给予我的所有好的和不好的馈赠。我甚至感恩生活中出现的每一个转瞬即逝的感动,在有月或无月的夜晚,我伏在阳台仰望星空,幸福会潮水般袭来猝不及防将我淹没。


黄文珍,  女,70后,河南商城人,喜欢脚踩坚实土地,用心生活,记录生活点滴,希望用安静,温暖的文字,写真事,抒真情,悦人悦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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