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志摩与林微因的爱恨情仇

此番归国,志摩踌躇满志,自认为一定能够成其好事,和徽因共结连理,然后双双再赴英伦。

志摩在柏林看望了一下幼仪和孩子,便取道巴黎,从马赛乘船回国。途中,对美好未来的激情,促使他创作了大量诗篇。

1922年 10月 15日,天将晚时,志摩乘坐的“三岛丸”号顺利抵达上海。

志摩曾于 1922年11月6日和8日两次发表《徐志摩张幼仪离婚通告》。但由于通告刊于《新浙江》、《新朋友》报,北京地区看不到,所以,梁启超到上海后才知道此事,他立即致信当时正在北京的徐志摩,对他的行为做了严厉的批评。

其一,万不容以他人之苦痛,易自己之快乐。弟之此举,其与弟将来之快乐能得与否,殆茫如捕风,然先已予多数人以无量之苦痛。

其二,恋爱神圣为今之少年所乐道......兹事亦可遇而不可求......况多情多感之人,其幻想起落鹘突,而得满足得宁帖也极难,所想之神圣境界恐终不可得,徒以烦恼终生而已耳。

呜呼志摩!天下岂有圆满之宇宙!......吾侪当以不求圆满为生活态度,斯可以领略生活之妙味矣......若沉迷于不可必得之梦境,挫折数次,生意尽矣,忧悒佗僚以死,死为无名,死犹可矣,最可畏者,不死不生而堕落至不能自拔,呜呼志摩,无可惧耶!无可惧耶!

梁先生的信,可谓字字出于肺腑,句句语重心长,而且现在看起来,也着实点到了志摩的痛处。设若志摩能够冷静一点,也许他后来的那些悲剧就不会发生了。但是,对于充满浪漫的理想信念的志摩来说,生存的意义不在于苟且于现实,而在于朝向理想的不懈追求。正像志摩崇拜罗素,却并不盲从罗素一样,梁启超虽然是他的精神之父,但他却并不愿俯首帖耳地听从老师那充满爱怜的谆谆教诲。“吾爱吾师,吾更爱真理。”志摩的思想经过欧风美雨的洗礼,已经与老师产生了很大差异。他回信为自己辩解道:

我之甘冒世之不韪,竭全力以斗者,非特求免凶惨之苦痛,实求良心之安顿,求人格之确立,求灵魂之救度耳。

人谁不求庸德?人谁不安现成?人谁不畏艰险?然且有突围而出此,夫岂得至而然哉?

我将于茫茫人海中访我惟一灵魂之伴侣;得之,我幸,不得,我命,如此而已。嗟夫吾师!我尝奋我灵魂之精麓,以凝成一理想之明珠,涵之以热满之心血,朗照我深奥之灵府。而庸俗忌之嫉之,辄欲麻木其灵魂,捣碎其理想,杀灭其希望,污毁其纯洁!我之不流入堕落,流入庸懦,流入卑污,其几亦微笑。

梁启超如此看重的弟子,居然不肯听他的话,作为老师,他只好作罢。后来他明白了,原来志摩离婚的原因,志摩将要于茫茫人海中访求的惟一灵魂之伴侣,居然是自己未来的儿媳妇,他就更是难以开口了。

上帝惯会捉弄人。世界很大,但志摩那“爱美、自由”的理想凝结成的象征体--林徽因,却偏偏许配给了梁启超的公子梁思成。

多么尴尬的一种关系。

当朋友不经意间告诉他这个消息时,他无论如何不能相信。

志摩辗转反侧,最后做出决定:我得赶快到北京去找她,我不能失去她。

志摩一脚踏上北京地界,就迫不及待地来找林徽因。

林长民一见志摩,脸上的肌肉便发了紧。他强颜欢笑地与志摩开了两句玩笑,志摩却无此心境,他一转脸,见墙上挂着的一首诗中有两句是:“君言新会梁氏子,已许为婚但未聘。”志摩心中凛然一惊,只觉得无尽的黑暗正朝自己迅速逼来。难怪徽因后来不辞而别,父女两个就这么耍弄我。你们的玩笑也未免开得太大了吧?

“志摩老弟,这件事情也许我做得不对,但我是从现实性上着眼的。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徽因与你越陷越深,导致你与妻子离婚。徽因年纪小,不大懂事,容易冲动,但我若听之由之,酿成你的家庭悲剧,我如何向你的父母交代?你们在热恋中把整个世界都给忘记了,我只有用这样的手段使你们都冷静下来,没想到你最后还是离婚了......”

事实上,作为一个政治家,他不可能不把儿女婚姻与政治沉浮、家族门第联系起来。梁家是个大家族,相比起来,徐家却“穷”得只剩下钱了,所以,林长民必然首选梁家。徽因是自己最钟爱的女儿,他不能不为她的前途计,志摩现在能与幼仪离婚,将来与徽因离婚也不是没有可能。徽因的两个姑姑就都站在女性的角度去考虑问题,认为像志摩这样的轻浮之辈是不能托付终身的。

志摩毕竟心地善良,在英国这几年又常常混迹于贵族圈子,养成了浓重的绅士气质,所以,他在林长民那里表现得很克制,也能够设身处地站在林长民的位置上考虑问题,珍重彼此的友谊,虽然他心里很痛苦。

也许最让他痛苦的不是林长民的决定,而是林徽因的变心。站在父亲的角度,林长民有理由那样做,而徽因竟答应了梁思成,却不能不使志摩难过。他苦苦追索的希望就这样被埋葬了。

第二天,志摩把眼泪擦干,去拜见了梁启超先生。梁先生见到分别5年的志摩,自是高兴非常,就像见到久别的儿子一般,亲热地问这问那。梁思成见志摩兄回来了,也激动地坐在一旁倾听。看着眼前的思成,志摩心中难免泛上几丝酸意。

几天以后,梁思成又跑到志摩借寓的蒋百里家,邀请志摩到清华学校去做讲演。志摩一口答应了下来。

这天,清华高等科的小礼堂挤满了黑压压二三百名慕名而来的听众。

志摩走上讲台,朝下面看看,忽然,他看到在第4排和梁思成坐一起的,就是他日思夜想的小徽徽,本来他今天来,就是下意识地和梁思成比一比。

被嫉妒冲昏了头的志摩,用英语读起了自己的讲稿。他在口音中带上了浓重的维多利亚味儿,学生们一下子傻了眼。他能看出来,整个教室中只有徽因一个人懂了。

徽因的脸上,表现出某种焦灼!

台下响起了嗡嗡的说话声。志摩不知自己后来是如何硬着头皮把讲稿念完的。回到家里,志摩感觉十分沮丧。本想在这些嫩学生娃跟前显示自己,没想到却在徽因跟前丢了人。回国的第一炮就打得如此糟糕,以后还怎么混?

徽因还是挺佩服志摩的。她最了解志摩的脾性。志摩的傲气,他的强烈的表现欲,在徽因看来,都是像个孩子的任性一般可爱和无伤大雅的。

对徽因触动更大、更直接的,是志摩对于爱的论述。志摩说,爱比其他任何情感更深植根于土地,因此它的头像圣树一样直耸天国。爱是最富生气最有潜力的创造源泉。如果抽去性激情及所有与之有关的因素,你会惊愕地发现欧洲的文化和艺术无可挽回地破产。

在徽因听来,这些话都是冲着她说的。志摩似乎在指责徽因在爱的面前的懦夫行为,认为徽因所过的是一种“冷静的生活”,是背弃了自己灵魂的要求,对内在的生命召唤麻木不仁的生活。她想,也许志摩说得对,但中国就是中国,男女间感情上的节制是非常重要的。徽因是个理智胜于情感的人,她认为,要过日子,正像姑姑们说的那样,还是梁思成这样的人可

靠。志摩总是生活在云端里,在小说中可以,在现实中岂不要处处碰壁?

然而,在志摩的凌厉进攻下,徽因的防线又有所松动。志摩终于闹清楚,徽因与思成并未正式订婚,仅仅是有个口头婚约,因而,死灭了的希望之火又重新开始冒烟。他想,徽因若最终选择思成,我尊重她的选择;但她若最后选择了我,这也是情有所归,不存在是否对得起先生的问题。他频繁地给徽因打电话、通信,找徽因聊天、散步,送给徽因许多诗篇。

但经过思成养伤期间的感情交流,思成与徽因已经好得如胶似漆。他们经常在北海公园的松坡图书馆那美丽而清幽的花园中谈情说爱,不知趣的志摩还是时常跑去找他们玩儿,思成索性在和徽因幽会时,把大门一关,在门上贴一纸条:Lovers want to be left alone(恋人想单独呆在一起)。志摩只好苦笑一下,像个英国人那样耸耸肩膀,没趣地离开。

1923年底,徐志摩倡议成立了“新月俱乐部”。为欢迎泰戈尔访华,首先排演泰戈尔的诗剧《齐德拉》,并决定林徽因、张歆海、徐志摩和林长民任主要演员。

志摩又得以经常和徽因在一起了,虽然林长民总是夹在中间。

1924年4月12日,泰戈尔乘“热田丸”号轮到达中国。

5月7日是泰戈尔63岁寿辰。徐志摩和一帮朋友为他精心策划了一场庆祝活动。

祝寿会由演出泰戈尔的名剧《齐德拉》而走向高潮。

因是专场演出,人物对白全部用英语,观众只有几十个人,类似现今的小剧场演出。

演出前,林徽因饰一古装少女恋望“新月”,雕塑般地显示了这场演出活动的组织单位-新月俱乐部。

剧中,林徽因饰齐德拉,张歆海演阿顺那,徐志摩和林长民扮爱神和春神。

玛达那(爱神) 这是不用学的,美人。眼睛不用教练也会工作,它会知道它做得多好,击中了什么人的心。

齐德拉你这征服世界的爱神,还有你,伐森塔,季节的年轻的神,从我年轻的躯体上把天赋的不公和没吸引力的平凡拿去吧。只要有一天的时间使我绝顶美丽,就像我心中忽然开放的爱一样的美丽。只给我短短一天的完全的美丽,我将用以后的日子来还报你。

玛达那 我答应了你的请求。

观众都看傻了,被他们投人的表演带人诗一般的剧情中。当最后阿顺那说完“爱人,我的生命圆满了”,大红的帷幕徐徐落下,掌声忽然响起来。

泰戈尔走上舞台,挨个跟演员们握手。到林徽因跟前,他拍拍徽因的肩膀说:“马尼浦王的女儿,你的美丽和智慧不是借来的,是爱神早已给你的馈赠,不只是让你拥有一天,一年,而是伴你终生。”

这次演出影响很大,后来,新月社的牌子便正式挂了出来。

这次演出,人们又把徐志摩和林徽因戏称为“金童玉女”。

由于紧张奔波,泰戈尔病倒了,讲学社只好安排他在西山休息。

到西山看望了泰戈尔回来的路上,徽因向志摩建议不乘车了,走上一段。

“志摩,你是个好人,和你在一起,每个人都感到如沐春风,真的,你就像是一个大哥哥......在我心目中。只可惜我无福消受你的友情了......”

“什么意思?"

“送走泰戈尔,我就得和梁思成出国求学去了。"

志摩愕然。

...

那一天,志摩痛哭一场。徽因也哭成了泪人。

下午,林长民约志摩出去游湖泛舟。

“志摩,最近有关你与徽因的谣言很多。”林长民不知该从哪里说起。

“都过去了,我 20日将陪泰戈尔到太原去,等我回来,徽因该已在太平洋上了。”志摩黯然神伤。

“志摩,为了安排你与徽因一块儿接待泰戈尔的事,梁夫人非常不满,她已经多次跟任公吵嚷了。我到梁家去时,梁夫人对我也没有好脸色,怨我专门给你们创造相处的机会,而且,因为你们在一起,老太太对徽因有些看法,为此我们非常作难。任公把你当儿子一样看,你和思成是他的手心手背,他实在不好说什么话,我想,这个黑脸还是我来唱吧。”

志摩虽然任性,有时还难免狂狷,但他是最爱替别人考虑的。设身处地想一想,他的心软了。梁先生是他的恩师,林长民又是他的忘年之交,尤其是林徽因,那是他心中的理想,是玛丽亚,他爱她,不忍使她受哪怕是一丁点儿委屈。既然自己的行为使这三个人都作难,志摩怎能一意孤行呢?他甚至在心中升起了一种内疚感。

志摩喑哑地说:“宗孟先生,请您别说了,我会把事情做好的。”

5月20日。火车站。黄昏时分。

列车就要启动了。

泰戈尔从车窗探出身子,双手合十,向送行的人们频频致意。

志摩没敢伸头出去,他不忍面对窗外的现实。徽因偕思成到车站来送他,送给他一腔的离愁别恨。

在靠窗的小桌上,志摩铺开纸笔,把满怀的心里话倾泻在白纸上:我真不知道我要说的是代么

写,但是每次总是写不成篇。 话。我已经好几次提起定天她

两日我的头脑总是昏昏沉沉的,开着眼闭着眼却只见大前晚模期的凄清的月色,照着我们那不现意离去的车辆,迟迟地向荒联里退缩。

.....

离别!怎么能叫人相信?我想着了就要发疯。这么多丝,谁能割得断?我的眼前又黑了......

随着开车铃响,火车也咣当一声碾过了志摩的心。他想向微因告别一声,但是,他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出来。他愣愣地站在那里,手里攥着那页信笺,像个木偶。

这时,胡适大叫了一声:“志摩哭了!”

志摩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滚落下来。

他把手里的信揉成一团,准备扔出窗外,让它随风而去。说时迟,那时快,坐在一旁的恩厚之一把将那信抢了过来,塞进了自己的手提箱。如今,此信还在英国恩厚之的庄园--达廷顿庄园保存着。

正如志摩在那封没有写完的信中所言,“这么多丝,谁能割得断?”后来的志摩,仍不断地在诗歌中追悼着这场注定没有结果的爱:

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

偶尔投影在你的波心--

你不必讶异

更无须欢喜--

在转瞬间消灭了踪影。

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

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

你记得也好,

最好你忘掉,

在这交会时互放的光亮!

-《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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