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在陕西】邹小芳散文:白蒿青青
这里会让你舌灿莲花,满嘴噙香。厚重的内容,飘逸的笔触,背后流露的是恬淡如水的心境,字里行间悠远的文化意味和浓厚的乡土气息!
与这种意味相交织、缠绕的,是人间烟火味——是氤氲其中的亲情、乡情,和对故乡、往事的追怀…
白蒿青青
文|邹小芳
春天最不能辜负的一道野味美食,莫过于白蒿麦饭了。
远远的,我就嗅到了它的味道。带着草药和青禾的芳香,飘荡着,摇曳着。浓了,又淡了。淡了,又浓了。在村庄的上空,在我急促的脚步声里。
我不假思索地放下一切琐事,回到故乡。因为只有母亲的召唤,白蒿的吸引,才会使我不顾一切。
推开院门,父亲的一双泥脚在木盆里游动,母亲的挠痒爪儿在父亲干瘦的脊背上耕耘。墙角的竹笼里装着新鲜的白蒿,母鸡在窝里安静地孵蛋。
这一切都使我想着一样东西——生命。
许多光阴都枯萎了,他们还端坐在白蒿青青的季节里,以互相支撑的姿势,守望着我的归来。
芳儿,你瘦了!母亲的手,摩挲着我的脸,糙糙地疼。而她轻轻地一声叹,拂落了我眼角的泪。
白蒿麦饭端上桌,清香萦齿、松软连绵,令我心生感动。多少故人故事,在这一盘珍馐里,被重新唤起。
北方的早春,大地似乎还在冬的冷峻中低头沉思,一切有朝气的景象还朦胧着。村庄的坡岭、田间、埝头、沟楞,随处可见一种疏散纤细、状如雪花的小叶子,潜伏在蒿子秆的根部。颜色微绿泛白,叶梗茸茸的,温和柔顺,像母亲的脾性,乡亲们叫它茵陈。
“春雨满地新,遍地起绿茵。提锄采白蒿,多少采春人。”我们提着竹笼,哼着儿歌,奔跑在田间地头、沟沟渠渠。这儿一株株,那儿一丛丛,挤油油似的往外冒,你可以听到白蒿从大地的皮肤奔突而出的声音,那声音就像年轻的骨头在年轻的身体里响动一样动听。
它们在清风下摇曳,在阳光里撒欢,泛着绿、披着白,透着亮。抓一把鲜嫩水润的白蒿,一股清香扑面而来,萦绕在鼻尖,弥漫在心田,顿时感到神清气爽,耳目一新。在物质匮乏,食不果腹的上世纪七十年代,能够采到春天里最先长出来的时令野菜尝鲜、充饥,是一件多么令人振奋的事。那些匍匐在土地上的白蒿,一篮子一篮子被孩子们引领到村庄。
母亲把白蒿择净洗净沥水,撒些麦粉和少许盐面,搅拌均匀,倒在蒸笼上。灶膛的火呼呼地燃起来了。远远的,就看见房顶的炊烟向我们招手,带着白蒿的芳香,时而直上云霄,时而扭着秧歌。黄昏里,父亲驮着犁耙过坳,吆着耕牛归圈。母亲站在场院边,一声声地召唤我们回家吃白蒿麦饭。
俗话说“白蒿生,百病除”。白蒿不仅能够食用,还包治百病。据《本草纲目》记载:“气味苦,性微寒,无毒。主治:风湿寒热邪气。热结黄疸,久服轻身益气耐老。治通身发黄,小便不利,降低头热,去伏瘕。通关节,去滞热,伤寒用之。” 在我国,茵陈有着悠久的发展历史,早在诗经中就有记载,历经几个朝代变迁而被越来越多的人所熟知和享用。
“春日迟迟,卉木萋萋。仓庚喈喈,采蘩祁祁。”这诗经中所说的“蘩”,就是我们今天所称的茵陈。在东汉时,华佗发现了茵陈的药用价值,并用来治疗黄疸和瘟黄等病症。唐代时的《唐本草》上说白蒿“面白长年,白兔食之成仙。”到了明代,著名医药学家李时珍对茵陈的描述极为细致:“白蒿,今近道皆有之,而不及泰山者佳。春初生苗,高三五寸,似蓬蒿而叶紧细,无花实,秋后叶枯,茎干经冬不死。茎者更因旧苗而生新叶。”
村里人的伤风小疾是无钱进医院的,自行寻一两味草药解决,而白蒿神奇的功效,常常救人于水深火热之中。“三月茵陈治黄痨。四月青蒿当柴烧。”白蒿颜色转绿,就失去了它的药效。所以必须抓紧时令采摘。家家有白蒿,堆得三尺高。除食用外,还要预留一大部分摊在竹席上晒干,储藏起来,碰到小儿黄疸、小便不利、肝炎、湿疮瘙痒,风热感冒等,就用来救急。
听母亲讲,邻居有一谢姓人家,因为贫穷娶不起媳妇,三十岁才在众人的凑合下成了家,又隔了几年才喜得一子,可不知咋的,这孩子小便总不畅,浑身浮肿,瞧了大夫,说是先天性肾病,活不过三岁。因无钱医治只得抱回家,民间一位老中医说白蒿能治肾病,村里人都往谢家送白蒿,一年四季不间断,说来也神奇,这孩子靠着茵陈泡水喝,生命竟然支撑到十五岁。
走的时候他爹哭着说,娃儿十五年的活路,是白蒿的恩赐,是乡亲的恩赐,就叫他恩赐吧。恩赐埋在自家的地头,第二年的春天,坟头就长出了一簇簇细嫩的白蒿。一年又一年,白蒿青了枯,枯了又青,村庄的人都在讲着一个故事,是关于恩赐和白蒿的故事。
年年早春,白蒿青青。打点包裹带着孩子回家。
于是,父母的院落里有了笑声,有了嬉闹,有了白蒿麦饭的香气和呼吸。
于是,我们坐在葡萄架下,有了团圆,有了喜悦,有了一次次饥荒年代的回忆。
于是,一盘原汁原味的白蒿麦饭,延长了我们的人生,巩固着我们生命的积淀,时时唤醒着我们生活的情感。
邹小芳,笔名静姿,陕西洛南人。商洛市青年作家协会会员。职业,教师。爱好文字,业余写作,自由撰稿人。以散文、诗歌、随笔见长,偶有作品发表在省、市各类报刊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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