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小芳原创】老家的雪
洛城不下雪，整个冬天干冷干冷的。枯坐久了，我便怀念起老家的雪了。
老家蜗居在山旮旯里，雪来得早，去得晚。往往是头一场雪还没有化开，第二场雪又赶着下了，大雪封山是稀松平常的事。
困在山里的村民，是如何度过他们的冬天呢？
天一麻麻亮，父亲就起床了。“昨晚山风刮得紧，今儿肯定是个大雪天。”父亲边穿衣服边说。随着家里的木门扭动着笨重的身体，吱吱嘎嘎的打开，父亲的那一嗓子：“扫雪啰——扫雪啰——”，惊飞了檐下偷食的麻雀，也惊醒了孩子们在热炕上的酣梦。
“千门万户雪花浮，点点无声落瓦沟”，这山里的雪总是趁着黑夜踱着猫步来的。早晨起来才发现，一夜之间，整个村庄就变了样儿：高耸静默的山，裸露着枝丫的树，铺展着大片麦苗的田野，灰青色的石板房，弯曲着身子的路，全是一片白，白得亮堂，白得耀眼。只有门前的河流和沟壑，隐隐约约显出几道暗色的痕迹。
这雪，让岑寂的山村一下子得变得生动起来，让奶奶浑浊的眼睛清澈了很多。
父亲身着黄大衣，头戴“火烧头”，脚蹬高筒靴，肩扛大扫帚，清扫道路去了。那架势还有点像电影里的杨子荣，不过，杨子荣扛的可是长杆枪呢！山里人家隔得远，下雪开路是当务之急，担水、磨面、串门，方便出行。弯弯曲曲的山路上，随时都能见到披着风雪，弓着背的扫雪村民，你往下扫，他往上扫，碰了面，扫帚往屁股底下一垫，摸出旱烟锅子，你装烟叶，我点火，吧嗒吧嗒吸得山响。
母亲担着担子，往河边去了。她抡圆了棒槌，狠着劲砸下去，嘭的一声，冰破了，母亲顾不上震得发麻的手膀子，拿了瓢往桶里舀水。扁担吱吱扭扭，水桶晃晃悠悠，灶房的大水缸满了，烟囱里冒出了炊烟。
鸡棚子的门一拉开，鸡们蜂拥而出，在雪地里撒起了欢。圈里的大肥猪也不甘寂寞，头从院墙的窟窿伸出来凑热闹，家里的大黄狗扑出扑进，也不知兴奋个啥。母亲从堂屋的大柜里铲了一瓢包谷撒给鸡，和好猪食倒进猪槽子，狗碗里也新添了食，这时的院子里才稍稍安静下来。
雪要下多久才能停下来，村民们才不关心这个，反正菜窖里丰实得很。萝卜、洋芋、白菜、南瓜，够吃一冬天的。大柜里的麦面、粗包谷面、细包谷面、黄豆换的白米，吊挂面塞得实通通。猪板油，熏腊肉悬在大梁上。酸菜缸、腌菜瓮、酒坛子都是满当当。院墙根儿劈好的干柴堆得山似的。村名们愁什么呢！什么也不用愁！一冬三个月，难得坐家里歇着，下雪天的日子舒坦着呢。
家家户户虚掩着门，堂屋的火炉里，大疙瘩兜烧得噼噼剥剥作响，屋子温暖如春。女人或纳鞋底，或缝补衣服。男人或做木匠活，或拾掇农具。他们一边忙着手上的活路，一边絮叨着农户人的小日子。男人也偶尔撂几句腻歪的话，骚得女人的脸一阵通红。
大雪天的，如果有客人来访，家里就更热闹了。
门外先是传来咔哧咔哧的脚步声，接着是上了台阶的跺脚声。男人女人赶紧放下手中的活，出门迎客。原来是岭那边娃舅来了。一锅子旱烟的功夫竟走了大半天，舅舅一边骂着挨刀子的天，一边抓起门边靠着的扫帚，在身上连扫带拍，收拾停当了才进屋。
男人又是装烟又是倒茶。女人在大梁上取了一吊子腿精肉，是娘家人来了自然要最好的肉，女人偏心着呢。灶房里，菜刀在砧板上叮叮梆梆，铲子在铁锅里滋滋啦啦，不一会儿大炒小炒，豆酱腊肉就端上桌了。铜酒壶里盛上柿子酒，撒些白糖，放炭火上一煨，味道更清香醇美。请了几个邻居陪客，舅舅自然坐上席，围了满满一桌。
大家大口吃肉，大碗喝酒，闲话家常，无拘无束，一顿饭吃了多久，大家全然忘了时间。孩子吃饱了，就想开溜，屁股下有刺儿扎一样难受。大人使了眼色，孩子心领神会，端起酒壶直往舅舅的酒盅里倒酒。别看舅舅醉意朦胧，孩子那点心思可看得明白，就说“吃够了玩去吧”，孩子听客人发了话，一阵烟似的出门了。
河边的柳瓮白须飘飘，神态安详。屋后的柏哥银粉敷面，逗得门前的竹女笑弯了翠绿的腰肢。柿公凌空上演白蛇传。老家的雪，给孩子们寂寞的童年带来了无穷生机与乐趣，堆雪人、打雪仗、滑雪橇、溜冰、捕鸟——我们如同飘飞的雪花一样，在风中自由飞翔，自由舞动，尽情释放，尽情嘻戏。
夜深了，四下一片静。热炕上孩子喃喃的梦呓，火炉边老人娓娓的絮语，与门外雪花飘落的“簌簌”声，都是那么轻，那么和谐，既是大自然在冬夜里的天籁之音，又像是大地在沉睡时发出均匀的鼾声。
真想一个人去老家的雪地里走走，感受一下“前无去者，后无来人”的清净、圣洁与超尘。难怪。张岱选择在大雪三日，人鸟声俱绝时，独往湖心亭看雪；难怪柳公在人迹全无时驾着一叶孤舟，独钓寒江雪。
难怪我居住在洛城里，心里却想着老家的雪。
作者简介：邹小芳，笔名静姿，陕西洛南人。商洛市青年作家协会会员。职业，教师。爱好文字，业余写作，自由撰稿人。以散文、诗歌、随笔见长，偶有作品发表在省、市各类报刊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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