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 | 我最喜欢的十大展览
2018年看展还是沿着我的学习主线——“金石书画”展开的,年代上以先秦、宋元明清为主,品类上以青铜器、书画、善本碑帖为主。
这一年,我进入了“佛系”看展模式,经典馆藏看得到就看,看不到就算,应该是进入了一个疲惫期。但我还能做到以展喜、以展悲,看到特别棒的展览会很开心,看到特别差的展览会感到暴殄天物。
看展,不是为了“刷展”“刷宝”“拍展”而看,而是希望通过观看来提升自己的知识水平,所以这一年有几个展览我也反反复复看了多遍,比如“泉屋博古馆藏青铜器展”、“千载清风·古代墨竹名迹展”、“丹青宝筏:董其昌书画艺术大展”等。
以下,我将列出10个2018年看到的比较喜欢的展览,当然好的展览也不能用“10”来囊尽。展评文字有的偏重于个人感受,有的写得全面,有的“挂一漏万”,都是想选择一些所思所想的细节和角度呈献给大家。
东方既白——春秋战国文物大联展
湖南省博物馆
2017年12月29日—2018年3月28日
湖南省博物馆虽然因新馆建设,闭馆数年之久,可其业务却一直没停,人才的“滴灌培养和水土保持”较好。
所以,新馆开馆后奉上的两个展览,均可谓视觉盛宴,背后肯定花费了数年的功夫和精力。
▲两周时期青铜器里的“王”与“侯”
“东方既白”展把青铜器、金玉器、漆器和简帛文字等类别文物,按照礼制、工艺、经济、艺术、生活、思想等分作单元进行了展示,这种展示方式比较偏向于历史学和考古学框架。
湖南省博物馆展览设计细致精彩,各大博物馆也相当给力借出了精彩馆藏,文物借展力度之大,空间上跨越长江和黄河,让人看了十分过瘾,可谓一部实物版《中国考古学·两周卷》。
▲战国 杜虎兵符 1973年陕西西安市郊出土 陕西历史博物馆藏
德国学者雅斯贝尔斯在《历史的起源与目标》中提出:公元前600-200年间,是世界的轴心时代。
而中国的“轴心时代”正好落在春秋战国时期,这个时代风起云涌,大分化、大动荡、大变革是其关键词。
原来天下共主的周王室在春秋时期权威衰落,日益强大的诸侯国之间弱肉强食、兼并争霸。战国时代的周王室威信彻底丧失,小国被大国吞并,形成了七雄并立的竞争格局。
▲战国 几何纹漆盾(部分) 湖北荆州李家台4号墓出土 湖北省博物馆藏
湖南省博物馆新馆开馆以来举办的第一个特别展览“东方既白——春秋战国文物大联展”,用全国30余座文博机构的240件(套)珍贵文物,为你讲述强秦攻灭诸侯、一统天下前后的故事,为你讲述一个中央集权制如何取代诸侯制的故事。
▲猪龙形酒具盒(局部) 湖北荆州天星观2号墓出土 荆州博物馆藏
西周天子“九鼎八簋”的列鼎制度只在文献中留存文字,只有在春秋早期的诸侯国君大墓中才发现有真正的早期实例。在位于河南新郑的郑韩故城,就发现了几套完整的青铜“九鼎八簋”,这说明与周宣王有直系血缘关系的郑国已经“挟天子以令诸侯”,周王威严被僭越则是不可避免的事情了。
▲战国 车马出行图漆画/妆奁盖漆画(局部) 湖北荆门包山2号墓出土 湖北省博物馆藏
地处南方的楚国势力日益强大,大有一统天下之势,楚庄王时曾饮马黄河、问鼎中原,与之为邻的小国或为楚所灭,或沦为楚国附庸。目前还没有发现早期的楚国王陵,在河南淅川下寺发现的春秋中晚期楚国令尹逺子冯的家室墓地,是我们现在了解楚国高级贵族葬俗的有限材料。
早在三家分晋之前,北方晋国的六卿就把所有精力用在了权力斗争上面,此时的晋国已经成了一个徒有其表的内部分裂国家。独大的赵卿家族忙于从事盟誓活动,盟誓的内容被记录在玉石片上,写满了与末赵、中行、范氏等六卿家族之间的尔虞我诈,要求相互之间不背叛,不侵夺他人资产,不与敌方往来。
秦代石甲胄的材料经过磨制和钻孔以青铜丝串系,与秦俑身上塑造的铠甲相比更显得精制用工,反映了秦代高度发达的手工制造业。东周的日常是战争,现在发现了许多那时候的兵器,《左传》里面记录的战争不但数量多,而且交战方之间的恩怨纷繁复杂。
北方的侯马晋系风格青铜器在技术上实现了极大突破,表现在通用的耳、足等常见附件实现了预制,纹饰制作使用类似“印章”的戳印技术,铜器的先铸、后铸等“焊接技术”通行,最终以“流水线作业”替代了既往的耗时费工的纯手工雕刻作业,让生产力大大解放,把人的精力更多地用于创新性工作。
这时期青铜器的装饰工艺也变得多样起来,错嵌工艺就是将红铜、金、银丝或细条,镶嵌于青铜器的凹槽中,经捶打坚实后再加以错磨,把不同金属的不同色彩叠加起来,赋予器物更多的美感。
试想,红黄色的未经氧化的青铜色、黄金耀眼的金黄色、未经氧化的银色以及深黑色光亮的黑漆,同时出现在一件器物之上,这是属于那个时代的北方审美。
▲车马图壁画 陕西咸阳宫遗址出土
战国末期至秦统一时筑于秦都咸阳的宫殿遗址中,发现了绘有车马出行场景的壁画。壁画用比较飘逸轻灵的线条勾勒,设色以平涂为主,壁画以白色蛤粉打底,壁画显得绚灿丰富,奔跑的马匹马蹄交错、车轮滚滚,强秦不可一世的气度显现其中。位于西部的秦国,最终统一东方的六国,建立大一统的集权国家。
这个统一的国家从此在世界的东方屹立至今,“东方既白”就是属于这个东方大国的故事,正向咸阳宫的壁画图像一样,伴随着有力的马蹄继续奔向东方。
天路文华——西藏历史文化展
首都博物馆
2018年2月27日—7月22日
从2001年上海博物馆的“雪域藏珍——西藏文物精华展”开始,西藏文物走出来的步伐加快,尤其是前些年同样类型的西藏文物精品展在全国兜兜转转,看得不免有些腻味。
▲明代 铜鎏金扎玛日巴像
但首都博物馆此时重新组织了“天路文华——西藏历史文化展”,从历史和文化的角度对西藏文物进行再组合、再挖掘、再阐释,产生了非常好的效果。
▲明 永乐年施刺绣大威德金刚唐卡 高4.3米 大昭寺藏
比如大昭寺藏的明永乐年施刺绣大威德金刚唐卡,由于制作精美、形制巨大、形象威猛给人带来很强的视觉震撼,很多观看者都表示非常满意。
▲11-13世纪 噶当塔 西藏博物馆藏
这个展览我主要想从文物的情感价值说说。文物除了历史、文化、艺术、科技、经济价值之外,还具有一定的情感价值,这也是经常被忽略而缺乏研究的因素。不少文物就是由于对特定个人或族群或国家,具有特殊情感价值而获得了远远超越其普世价值的“附加价值”。
▲明 铜鎏金四臂文殊菩萨像 西藏博物馆藏
从大的层面看,被冠以圆明园流失文物、英法联军抢夺文物之所以屡屡在拍卖中被炒作以天价成交,就是因为卖方充分利用了这些文物在中国人心目中的特殊情感价值,认为它们能反映过去民族和国家的屈辱历史,要不惜代价购买回来一朝雪耻。这其实就是文物的情感价值在作祟,而市场炒作者正是利用文物的情感价值,来抬高文物的经济价值。
▲宋 (传)阎立本《步辇图》卷(局部) 北京故宫博物院藏
从个人层面看,就拿“天路文华”展展出的步辇图来说,我在2002年、2008年分别见过,一次是个人书画欣赏的起点,具有典型的情感记忆,回想当年难免青葱;一次是北京奥运会期间,步辇图与当年的境遇和氛围相连。
此次首博再次见到步辇图,十六年时间匆匆而过,大有物是人非之感,这种个人的情感价值得到了数次加强,就是文物最珍贵的情感价值。
▲3世纪 “王侯”汉字织锦 西藏自治区阿里地区噶尔县故如甲木墓地出土 故如甲寺藏
从某种意义上说,众多文物其实具有情感价值,是文物价值的基本构成要素,有时候甚至是主要构成要素。这种因素若是得到有效利用,将对博物馆品牌树立、传播宣传和文创开发大有裨益。
无问西东——从丝绸之路到文艺复兴
中国国家博物馆
2018年6月9日—8月19日
国家博物馆引进湘博的优秀原创展览进京,在湖南省博物馆原创展览的基础上,再邀学者策展人加以创作,让“无问西东——从丝绸之路到文艺复兴”展能够以更广维度、更深思辨的形象示人,这体现出国博的开放共享思维和容才纳才之量。
▲彩绘陶马与胡人牵马俑 中国国家博物馆征集
“无问西东”展是近年丝路特展中的精品力作。这几年丝绸之路文物展选择的历史期,大都在汉晋隋唐时期。这次国博“无问西东”展,把主要时代放到了中国的元时期,把主要空间放在了欧亚大陆和海上丝路,是丝路特展中的创举和亮点。
▲元朝《帝后御容》 纸本 北京故宫博物院藏
“无问西东”展巧妙地选择马可波罗和利玛窦在中国游历的精力,把他们那个时代的物质文化和思想文化作为经纬线串联,借由航海技术变迁、宗教传播交流、艺术技艺交互等模块,组织了东西方不同时代文物,通过拔高文物内蕴,加以适度比较和阐述,文明之间的异同就由抽象变得具体起来。
▲意大利乌菲齐美术馆藏枫丹白露画派女人像与广东新会发现的明代美人像
“无问西东”展将相同题材的作品安排到不同单元,多角度、深层次发掘展品的多面文化内涵。
▲任仁发笔下的驴
比如元代水利家和画家任仁发家族,有三幅画作和家族墓地出土文物入选展览。展览即使将任氏文物“集中”在一起,就已经是亮点。
但国博没有这样做,而是把这些书画和器物分置在的不同单元,展示了“骏马外交”、“元代文艺”和文人活动等内容,生动展示了一个家族在中外文明交往中的多个片段和功能,可谓巧妙至极。
▲椭圆形绿玻璃瓶 隋 1954年西安李静训墓出土
国家博物馆作为国立博物馆,具有培育民族文化,对外传播声音的功能,而一些批评者则认为这无形中起到因传播政令,而让博物馆失去其因文化和思想自由而独立的身份。再加上过去既有的“生冷硬倔”“高高在上”的形象标签,也让不少批评者“恨屋及乌”对国博的一切给予负面评价。我想,还是要以冷静和客观地态度看待一切。
▲元 黄公望 《溪山雨意图》(局部) 孙照子女捐赠 中国国家博物馆藏
不得不说,此展是近些年来难得的好展。文明对比展很难做,只有真正找到有联系的契合点,透过物质表面深挖内涵,注意把握对比的深度才能做好。
虽然“无问西东”展在展线布置、灯光亮度上有些问题,甚至在中西对比主题的选择上也值得商榷,但这已经是我国博物馆文明对比展中的翘楚,应该予以鼓励和赞赏。
▲卧鹿缠枝牡丹纹金鞍饰 内蒙古博物院藏
中国古代书法展、绘画展(第一期)
辽宁省博物馆
2018年8月17日—11月18日
当来到“新辽博”绘画和书法展厅,看到曾见过四五次的《瑞鹤图》前由“门可罗雀”变作“摩肩擦踵”,看到十年未见的《欧阳询仲尼梦奠帖》青春永驻而我却由少年变得油腻,而我却已人到中年,看到《王蒙太白山图》仿佛get到了天童山秋景里的那一阵飘风,在《张旭草书四帖》里发现了老先生也不曾提到的“新发现”……
以上种种交织在一起,略感复杂和感慨,心中唯有默念:
“花气薰人欲破禅,心情其实过中年。春来诗思何所似,八节滩头上水船”。
▲五代(传)周昉《簪花仕女图》卷(局部) 辽宁省博物馆藏
共和国建立以后,乾隆皇帝苦心经营的书画典藏,最终通过“博物馆”这种西来机构公示于众,人民成了书画的主人,博物馆成为这些“人民共产”的代理人。
▲明 陈洪绶 《斗草图》轴(局部) 辽宁省博物馆藏
众所周知,北京故宫博物院、上海博物馆、辽宁省博物馆的书画文物收藏稳坐头三把交椅,藏品既精且丰、流派齐全,所以组织“美术通史陈列”就成为三馆的“责任和义务”。
▲唐 欧阳询 《仲尼梦奠帖》卷 辽宁省博物馆藏
辽宁省博物馆与上海博物馆一样,常设有“绘画馆”和“书法馆”,无疑能够满足美术史教学、精品展示和人民欣赏的目的,更彰显了辽博应有的担当。
▲辽 佚名 《竹雀双兔图》轴 1974年辽宁省法库县叶茂台辽代7号墓出土
“散佚国宝”出展频率并不低,甚至“档期很满”。在频繁展出和日常调阅过程中,我们并没有听到受损的消息,我们意识中非常脆弱的高古书画,在辽博精心保养之下可谓安然无恙。
“散佚国宝”的使用存在辩证法,在库房里不一定最安全,公开展出不一定不安全。只有科学发挥“散佚国宝”的价值,才能够对得起“人民共产”代理人的身份。
▲南宋 刘松年(款)《秋窗读易图页》 辽宁省博物馆藏
反观书画特展的现状——
以展厅硬件不达标为由,既不整改也不想办法,让书画在库房睡大觉的“代理人”有之;
擅于利用“明星效应”,搞“政绩展览”“文化盆景”,让展览在功劳簿里多活几年的“代理人”有之;
自我放弃学术价值高、社会效应较差的“美术通史陈列”,选择效果强烈的“主题展”的“代理人”有之;
声称凡是宋元、不管状况,只要展出60天必须回库睡觉1000天,一味搞教条主义,自制内部规定,让美术史中的重要作品长期不见天日的“代理人”有之;
媒体宣传搞得风风火火,展厅参观体验极差又粗暴管控的“代理人”有之……
而“散佚国宝”第一期展览,展期却长达三个月,簪花仕女全展期等你,“散佚国宝”撑起美术史,这在当今的书画特展里堪称一股清流。
千载清风——古代墨竹名迹展
2018年10月27日—11月25日
浙江省博物馆(武林馆区)
一个墨竹展为什么要冠以“纪念文同诞生一千周年”的名号?因为文同是文人墨竹图的起点,是后代迥异于写实主义墨竹图的“鼻祖”,是集合北宋政治与文艺双重身份的“符号”。
自打文同画出第一张墨竹图开始,就与竹子根基牢固、秉性正直、虚心学习、志洁坚贞关联在一起了,是内在文人意向的外向表达。
▲宋刻 宋拓《西楼苏帖》 天津博物馆藏
浙江省博物馆汇集了从宋到清40件(组)文人墨竹图,来还原其源流和特质。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许多在墨竹图发展脉络中具有节点意味的代表人物及代表作品“缺席”,但像上海博物馆的传苏轼、文同《枯木竹石图》,倪瓒《琪树秋风图》以及故宫博物院柯九思《清閟阁墨竹图》等近20年从未公开过的“名品”“逸品”为展览站台,也显示出博物馆之间已经形成了较为通畅的共享机制。
▲元 柯九思 《清閟阁墨竹图》轴 北京故宫博物院藏
此展从本质上讲是一个文人墨竹主题展,在当下书画展览异常火热的时刻,主题展是观看者和策展方都“喜闻乐见”的选择。
从策展角度看,更能够发挥策展人将深入的研究成果向展览进行呈现式地转化。
从观看角度看,择一主题深入学习和观赏,不仅能提高鉴赏技能,也能明了文人审美的标准。
从新时代博物馆发展的角度看,当前的博物馆策展方向,正在完成从“粗放”向“精细”的转化,从“供给侧自说自话”到“最大限度满足客户端”的转化,这大概就是当前主题展火热的原因。
▲元 倪瓒 《琪树秋风图》轴 上海博物馆藏
在主题展与“官宣”、文创、研讨会的“书画展览大礼包”既成模式之后,我们不禁思考,从台湾地区“引进”并加以改造的“既成模式”,已经收获了观看者的点赞,但现在的台湾地区在做什么?
台北故宫博物院近些年,虽然有每个季度的主题书画展,但美术通史展又以极为强势的姿态回归,引起了全球书画相关人士的重视和关注。这说明,美术通史展仍然不可或缺,仍然是博物馆最重要的基本功能,决不可偏废。
▲元-明 苏轼(传)《枯木竹石图》卷 上海博物馆藏
当下,上海博物馆、辽宁省博物馆的书画陈列,可以担当美术史教育和审美的作用。而有的博物馆,枉顾高古书画使用得当就能够经常展出的诸多成功实践,采用更严格的保养标准将高古书画“养在深闺”,自动放弃了美术通史展的责任和义务,不能不说是文博事业发展中的一个遗憾,将耽误几代书画学人和观看者的“进阶之路”。
恳切希望各大博物馆加强自身“担当”,切实履行美术史教育的职责,把美术通史展坚定地做好、做大、做长久。
▲明 徐渭 《竹石图》轴 广东省博物馆藏
浙江省博物馆的墨竹展位于武林馆区的书画馆,自2010年建成投入使用至今,已经过去8个年头了,限于当时设计和使用的理念,很多设施现在显得较为“落后”,比如玻璃的通透性不够,反光极为严重,比如展厅没有做消音处理,“窃窃私语”很容易被放大,这些“先天不足”虽然可以理解,但“后发优势”强劲的博物馆更好的观看体验,应该促使浙博采取提升动作了。
缥缃流彩——中国古代书籍装潢艺术馆藏精品文献展
上海图书馆
2018年11月1日—11月18日
印象里,上海图书馆已经连续十多年举办馆藏文献精品展了,展期都非常短、图录照片都非常小、受关注度都非常小,还搭配讲座和研讨会,只是2018年的“缥缃流彩——中国古代书籍装潢艺术馆藏精品文献展”特别火了一把,甚至不得不延长了三天展期,我想这一方面出于文化大繁荣和大发展,另一方面少不了大V公众号、新媒体在消息传播和解读方面的作为。
▲现代 吴湖帆《九成宫图》 ©风尘璞璞
上海图书馆不是博物馆,不像国家图书馆成立了典籍博物馆,有比较专业的展柜和灯光,能够保证典籍文献以最好的视觉效果面对观众,这样以至于看惯了博物馆的观看者,来到不允许拍照、灯光设计不合理、玻璃油乎乎,得不到及时清理的上图展厅感到非常不习惯。这也难怪,人家本来就不是博物馆。
▲动过“大手术”的宋版书 ©风尘璞璞
从展览选题上讲,上海图书馆过去办过翁氏藏书、宋版书等特展,选题和演绎方面是非常专业的,这次选择“装潢”主题也是一样,对于一般观看者而言是一门非常冷僻的学问,这就要求上图在展品的诠释方面做足功夫。
▲近代 吴湖帆 《四欧宝笈》 ©风尘璞璞
公众号在专业知识上面的解读较为深刻,这可以在展厅外让观看者通过手机便捷地做功课,上图几位重量级专家和策展人经常在展厅讲解,这也让观看者能够从专家的视角了解展览。
▲宋拓黄庭经 ©风尘璞璞
但是,专家的解读对一般观看者而言显得“深奥难懂”,展牌信息也是非常高冷,术语太多,对零门槛的观看者而言犹如天书,这均是上图在今后展览中应该加以注意的。
▲宋拓《醴泉铭》 ©风尘璞璞
虽然这个展览在网络上面批评声音不断,但专业观看者仍然觉得十分过瘾。金光耀目的《妙法莲华经》、吴宽罕见的“颂圣文书”、保留宋代原装的《许真人井铭》、项元汴和翁氏家族递藏的北宋本《鉴诫录》、大名鼎鼎的吴湖帆“四欧宝笈”、宋刻孤本《郁孤台法帖》、《愙斋集古录》稿本等等,足以让人驻足不前。
当然,展览还是有许多地方能让观看者会心一笑,比如把几乎一样的原刊本和钞配本摆在一起,就能够理解策展人的良苦用心,专业观看者尚且看不出,一般观看者就更加的“无力”了。
▲七姬权厝 ©风尘璞璞
显然上海图书馆在此展设计上存在很多问题,但专业观看者普遍表示很满意,因为他们更关注内容,对形式设计需求比较弱。与大陆的一些重要书画展馆动辄搭建“亭台楼阁”、还原文化场景相比,台北故宫博物院、大阪市立美术馆等的展厅简直可以用“寒酸”来形容,可是专业观看者仍然觉得“败絮其外”不要紧,只要“金玉其里”能获得知识和陶冶精神就好。
▲五代 碧纸金书《妙法莲华经册》©风尘璞璞
反观那些“华而不实”的展览场景,只能成为展览的累赘,是不能挽救整个展览的。这也提醒在展览制作过程中,展览设计要与文物研究及早对接,提出更为适合展览大纲和设计方案,才能使一个展览获得成功。
建议博物馆一定要把文物研究透彻,展览设计抓好,二者均不可偏废,否则都不能获得最佳的效果。
丹青宝筏——董其昌书画艺术大展
上海博物馆
2018年12月7日—2019年3月10日
在文化界引起轰动的上博董其昌大展,其策划无疑是极其成功的。但笔者在上海博物馆董其昌特展的展厅内外,感觉都弥漫着一股“焦虑”的味道。
▲明 董其昌 《烟江叠嶂图》卷(局部) 上海博物馆藏
展厅外,是谁在贩卖关于展览的“焦虑”呢?
展览甫一开幕,售价1980元人民币的图录在各大微商那里,先是取消折扣改为原价销售,又传出即将售空不再加印的消息,这都可以理解为销售模式和手段,符合一般的市场规律。如此掀起了一股抢购、求购的热潮,一些原本表示犹豫的“潜在客户”在“焦虑信息”传出后,也并不那么矜持了,纷纷打开了腰包。
▲明 董其昌 《画禅室小景图》册(局部) 上海博物馆藏
在展览开幕前一个月的时间里,上博官方公众号一直矜持地发布着关键信息,这可以理解。在展览开幕的时刻,上博官网和有关媒体最早发出了最为关键的展品目录和换展日期,一时间“要去四次方能看全”“看展要趁早”“排队等开馆”等透着急切的口号刷屏朋友圈,这种焦虑的心态经过网络的传播和宣布,“传染”的速度不言而预。
▲唐 佚名 楷书《颜真卿告身》卷(局部) 日本东京书道美术馆藏
展厅内,这股“焦虑”又来自哪里呢?
董其昌书画的根本和渊源是那样地耀目,“二王”法书唐摹本、颜真卿《墨本告身》、宋徽宗真迹《竹禽图》、从未公开的苏轼二赋等等,所有的观者都想一睹真容。
▲北宋 赵佶 《竹禽图》卷(局部) 美国大都会博物馆藏
一个想拍张照就走的人喊到“你在那站那么久不动干嘛,我一看就知道你没有那个水平”,这个被吼的人据悉是大学里讲授书论的教授,应该真有“那个水平”,专业的和一般的观展人士的“双焦虑”由此可见一斑。
一般观看者在整个参观过程中,都显得非常焦虑。在董其昌的古书画鉴藏部分,因为人多拥挤看不好、拍不好焦虑;在对董其昌的艺术、人生与画学思想具有深远影响的前辈墨迹面前,因为不能耐心深入地去阅读展牌,别人看得津津有味,自己却味同嚼蜡感到无力和无助,这又是一种焦虑;等到真正看到董其昌作品的时候,又觉得看不懂而“焦虑”。
▲明 韩希孟 《顾绣花鸟鱼虫册》 上海博物馆藏
买书靠抢、进馆靠早、看爽靠挤,关键是即便抢了、挤了、早了还不一定能看懂,对于专业和一般观众来说,都有几个不可逾越的门槛,有几个不能两全的难题,在这数种“焦虑”之下,要做博物馆的客户真的太难、太辛苦了。
我们并不否认焦虑与社会大环境有关、并不否认展览图录的商品化属性、并不否认观看者喜欢“尝鲜”赶早、并不否认专业观者看久了会造成拥堵、并不否认一般观众更多地要从观看心态上去引导,但博物馆有义务和责任做点什么来扭转观看者的“焦虑”——事实上,我们看到,因为这种焦虑,上博也在针对性设置了不少专业性教育与普及性讲座,而价格百元左右的图录也已经开始发售,夜场也在开始推出过一场,但无疑还有不少待强化的举措,比如是否考虑多举办热展的夜场活动。
▲北宋 赵佶 《竹禽图》卷(局部) 美国大都会博物馆藏
博物馆其实是一所没有围墙的大型文化教育机构,有责任有义务让有着强烈求知欲望的观看者真正看懂,尽可能让观看者不再焦虑。
专业的和一般的观众都来了,如此繁荣的观展景象在五六年前是不可想象的。
就董其昌特展而言,一方面这可能是目前最好的中国书画主题展,另一方面也确实存在一些可提高的方面。所有这些,对中国文化的传播与振兴来说,都是大功德之事。
奢华世代——从亚述到亚历山大
香港历史博物馆
2018年5月9日—9月3日
高不可攀的价格、罕有稀见的限量商品、特选客户的尊贵礼遇不只是现在进行时,即使在过去时也受到追捧。
▲公元前320-310年 公牛兽酒杯
博物馆里,看起来千篇一律的陶器只有考古学家感兴趣,更多观看者也将目光聚焦在那些散发着贵族和精英气息的文物之上。“奢华世代”把亚述文明本身,以及与亚述互动频繁的其他文明的“奢侈品”汇集起来,展示了从亚述到亚历山大年代约600年时间里的贵族和精英生活。
▲穿戴华贵入时的亚述守护神
大英博物馆在亚述文物收藏和研究方面的优势很明显,无论是本馆常展抑或全球巡回特展,亚述一直是热门策展方向。在汇集诸如浮雕等众多大型文物的“艺术与帝国:大英博物馆藏亚述珍品展”世界巡展基本做到全覆盖之后,一个聚焦亚述小体量文物的“奢华世代:从亚述到亚历山大”特展首站登陆了香港历史博物馆。
展览从一幅出自尼尼微宫殿的浮雕开始,浮雕讲述了亚述军队攻打伊兰城市哈马努的情景,亚述士兵摧毁城市,城堡变作火海,士兵把各式战利品运走,这些战利品换种角度便是“奢侈品”,亚述的军事能力让奢侈品的地理位移成为家常便饭。这些奢侈品由于战争,跨越单一文明的范畴,成为“跨文明”奢侈品,为大英博物馆将策展方向从“阐释单一文明”向“跨文明交流”转变提供了可能。
▲仿制奢侈品:人工染色的圆柱滚印
当看到一组为了满足不同客户需求仿制出来的“便宜货”,与原版“奢侈品”并排陈列在一起,很多观看者忍俊不禁,这正是当代的A货高仿和原版之间的关系,这正是历史与现实的一次碰撞,这正是当代与“当代”的一次偶遇。
▲含有金箔的化妆品玻璃瓶
历史和考古研究有着鉴古知今、以史资政的作用,可许多展览往往只在展示和揭示过去辉煌上多有着墨,但在引导观看者反思现实方面有所欠缺。我想这与策展和研究思路有关,应该把方向朝着“生活的日常”去微调,从观看者和研究者最熟悉的日常切入,这样才能让考古与文物为未来立言。
让人记忆犹新的是,第一次看完那么多精彩的亚述浮雕后,那些战争场景于晚上入梦,真可谓“春秋大梦”精彩至极,真可谓是亚述文明的魅力所在。
▲公元前500-300年 奥克瑟斯宝藏之酒壶
让更多的观看者能够在最短时间内,与亚述文明的魅力发生契合与共鸣,把故事拍成视频给受众看、给受众玩,无疑是最佳的讲述手段——围坐成数个半圆圈的家长和小朋友看着墙上投影的“战争”,小朋友轻声有序地,追逐地面上投影的河流和小鱼——我想亚述浮雕里的精彩故事有一天也会在他们的梦里出现。
▲亚述士兵攻城后搬运战利品
香港历史博物馆在陈列设计上有所突破。一个长方形空间内,布置了两个圆形空间,用以展示“亚述帝国的扩张、战争、战利品和奢侈品”这一中心主题,两个圆形空间以外的区域用来展示腓尼基和阿契美尼德文明的奢侈品。
我们注意到这种类似石窟“中心柱”式样的展线设计,在中国国家博物馆“古蜀华章:四川古代文物菁华”特展中也有采用。“中心柱”内外皆围观,设计思路较为清新。但经过观察和反馈可见,总有观看者只看了半边,展线漏看的比例略高。
▲狮鹫头形构件
另外,在展览中还有一些有趣的发现。展览中对于每组文物均有100余字的主题阐述,连同文物说明一起放置在展柜前面的宽绰台边上,整个展览看下来文字阅读量极大。
这种做法估计不适用于大陆展览,
一来观看者没有足够耐性,不会花时间仔细阅读,导致策展人的意图不能完整传递,对展览不利;
二来容易引发观看者拥堵,甚至有引发冲突的潜在风险,对展厅管理带来困难;
三来大陆将文字信息印在宽绰台边的积极经验不足,几次试用效果不佳。
上述三点,从一个侧面反映,具有大陆特色的博物馆观看者行为倾向正在逐渐形成。
数码敦煌——天上人间的故事
2018年7月11日—10月22日
香港文化博物馆
有朋友向我推荐去看这个“敦煌展”,我是不以为然的,因为“品尝了夜的巴黎,踏过下雪的北京”,敦煌去过数次,敦煌展也看了不少,而且文物原件比例又不高。可看完之后,真是感觉超出预期,让我花了整个下午沉浸其中,这远远超出一般的观看时间长度。
如果说再次走进老先生临摹的西魏285窟还不够刺激的话,那么用动画电影《九色鹿》风格制作的《五百强盗成佛》动画片绝对能够让你安静地驻足,仿佛感觉“上海美术电源制片厂”又活了。
▲西魏 432窟中心塔柱悬塑
在投影复原的北魏254窟,你能把《舍身饲虎》的情节要素看清楚,因为变色严重的壁画,我是没有这样看透过。拿着工作人员递过来的VR“魔镜”,盛唐45窟的角角落落任你行,当接收到门口透进的阳光时,我真以为回到了莫高窟。
▲唐 菩萨像 194窟
面对密密麻麻的五台山图,只需轻轻点击触摸屏,佛光寺就从画面上“跳跃”到你眼前;在看完196窟《劳度叉斗圣变》经变画之后,同款竞技游戏要排队才能玩上……敦煌研究院的上述尝试,依赖于扎实和踏实的学术研究,再加上“敦煌人”对于敦煌文化的深深情感,让这些超级IP既有文化内涵也有“天然的亲和力”,甚至对数量本就不多的文物原件和老先生临摹作品“遇冷”也不感到奇怪和惋惜。
这些更生动、更形象、更有趣的“沉浸式”展览手段,能够增强用户的信息获得感,让博物馆的临时用户转换为“常住户”,真正把博物馆作为学习充电的课堂,真正能把文化和文明植入“芯片”。
在这股已经到来的趋势面前,博物馆还有许多方便等待“变革”:比如策展思维上,有些认为把东西摆出来就不错了,“沉浸式”展览听也没听过;比如意识形态上,全球保守主义抬头,学术界重思辨轻实践,具有创新性的作为比较少,保守思维反倒大行其道;比如展览实践中,招投标能否真正把有业绩的创新型设计团队遴选出来,还有很多流程上的困难;比如机制上,奖惩标准还不够明确等等。
更为重要的是,现在对于现当代艺术“沉浸式”展览的批评之声已经不绝于耳,例如“资金与政策匮乏的美术馆,会不会在展览体系化和深度化上向娱乐化让步”“一旦技术成为展览的核心,艺术本身的存在性与技术是否能够做到共一”等。
我想现当代艺术本身具有很多“试验性”,而古代艺术因为诸如“敦煌人”的深情研究和呵护,从这个展览来看,已经规避了过度娱乐和“唯技术是图”的难题,能够为其他古代艺术博物馆在“沉浸式”展览策划上,提供“娱乐、技术、艺术、呈现”等诸多方面的“配方比”。
一位观众留言说道“看完展览,更激发了我去敦煌看实体展览的兴趣”。博物馆唯有以最大的勇气和魄力,去满足新时代观众的新要求,去开启古代艺术“沉浸式”展览新时代。
泉屋博古馆
日本京都泉屋博古馆
长期
商周青铜礼器虽然是我们中国的“特产”,可这些青铜器在日本的得到了很好的展示和研究。就拿泉屋博古馆来说,这里青铜器总体上看非常精彩。
▲西周早期 凤鸟纹觥
首先,青铜器表面非常干净,没有过多的土锈遮盖了纹饰和铭文,重点信息能够得到充分展示,一切的文物清理和保护都是为了方便观看。
其次,展厅的灯光较为明亮,反光镜、led射灯运用的不多不少,想看的青铜器细节都能轻松地看清楚。
再次,青铜器展览和说明一看就是基于非常专业和深入的青铜器研究而书写的,而不是按照考古教科书单调排列。
最后,展览在尊重学术的基础上,还会开展触摸、听觉、视觉上的互动,这大大消减了观众与展览、学术与普及之间的距离。
▲燕侯旨鼎
总体上说,这是非常用心的集合考古、艺术和技术的深刻展览。我想这也不仅仅是在泉屋博古馆的参观感受,也是众多日本博物馆和美术馆参观后的普遍感受。
▲虎食人卣
博古馆里面有许多京都当地的老爷爷、老奶奶做志愿讲解,他们对观众很友好,会发材料、做讲解,与观众进行较为深入的沟通。
当一位老奶奶知道我对青铜器有兴趣,并且来自中国后,双方都迸发了较为强烈的沟通欲望,平时用英文做基本沟通还好,可用非母语来交流青铜器还是有点蹩脚,两个人跌跌撞撞地交流着,忽然老奶奶拿出了她20年前和10年前两次造访中国的照片,其中有一张是她在北京看擂鼓墩二号墓出土编钟的照片,回忆起自己与中国文化、与青铜器的缘分,她自己也沉浸在回忆的趣味之中,我也认识到青铜文化在跨文化交流中的重要作用,不禁双双感叹文化的意义,这种与青铜器有关的缘分深深打动了我。
我请老奶奶以泉屋博物馆的青铜器为背景,请她手持照片为她拍了一张照片,我想这张照片我会永远珍藏。
▲馆藏三种青铜乐器的录音演示
泉屋博古馆的换展频率和借展频率都比较高,我在同一个年份的春秋两个开放季都去了泉屋,里面馆藏青铜器的换展占有一定份额,而且还借到了黑川古文化研究所的小克鼎,这大大方便了想看小克鼎的观看者。
由此及彼,博物馆的常设展览不一定单单展自己的馆藏,也可以通过借展等形式搭建体系和充实陈列。
写在最后
总结2018年,还有许多展览,根据风评来看也很不错,如美国芝加哥美术馆的“吉金鉴古——皇室与文人的青铜器收藏”、中国国家博物馆的“大唐风华”、成都博物馆的“秦蜀之路——青铜文明特展”、山西博物院的“争锋——晋楚文明特展”、首都博物馆的“大辽五京——内蒙古出土文物暨辽南京建城1080年展”等。
另外,也有2018年最差展览榜单,由于担心被主办方拉黑,在此先不表了,若有机会再与大家交流分享。
订阅2019年中国博物馆杂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