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作家 | 沈冬秀：一年中最好的滋味
河南作家 / 沈冬秀
沈冬秀，笔名: 两岐麦秀，籍贯河南，毕业于郑州大学，现居云南玉溪。玉溪市作协会员，作品刊发《河南广播电视报》《玉溪》《泉乡》《当代作家》《当代诗歌地理》等纸媒。
一年中最好的滋味
我的老家在河南信阳，信阳虽地处中原，却有“河南的鱼米之乡”之称。有人说,信阳人是“最不河南的河南人”，因为天天像南方人一样吃米饭，年夜饭也是独树一帜——河南北边以面食为主，年饭一般都是吃饺子，而信阳是吃“八大盘子十二碗”，那慢慢的仪式感让“大年三十”成为记忆的烙印、美好的标签，让人无论分别多少年、离家有多远，仍然记忆犹新。
从进入腊月开始，全家老小都在盼着大年三十这一天，盼着一年中难得的美味和团圆。
年三十凌晨六点左右，父亲最先起来，烧旺灶火；母亲随后起床，为一家人准备与平常的红薯稀饭不一样的早餐：猪头肉面条。猪头肉是自家杀的年猪肉，经过女主人熟稔的煮、腌、存，已经浸透了腊味，没有一丝腥气和油腻，只余咸香；面是本地的挂面，细细圆圆，用红绿纸条捆扎成一小把一小把的8字形——这精致的、充满了仪式感的手工挂面，是很多背井离乡的游子魂牵梦萦的家乡味。几片肉、一筷子挂面、一撮香葱，浇上一勺滚烫的高汤，让一家人吃出了香喷喷、热腾腾的节日气氛，生出了对生活无限的热爱和珍惜，让人在后来的日子里每每想起，满心温暖和怀念。
吃完猪头肉面，男主人带着小子们“打扬尘”，把屋里屋外到处再清清灰，掸掸尘；姑娘们则擦洗供桌、搅浆子（糊）、洗菜备料。
一切都在为女主人的重要任务——煮年饭做准备。
年饭从半上午就开始准备。食材备好之后，厨房就变成父母两人的舞台，一人掌勺，一人烧火。掌勺的固然要有配菜、切菜、炒菜的本事，烧火的也要有根据大厨的菜式和眼色添、减柴的本领，所以这两样孩子们是插不上手的，最多就是凑到一旁闻味儿、烤火，负责尝菜。在这雾气蒸腾、火光摇曳的灶间，我们拥有了人生最幸福的体验和瞬间：没有分离，没有抱怨，没有沉默，一家人共同筹备一桌美食，添柴加火，言笑晏晏，家和人慈。也尝到了一生最好的、走遍天下无人超越的味道：妈妈手中的年味儿。
各家妈妈的年饭味道虽各有不同，但是合格的信阳年夜饭大致有这些花样：冷、热、锅、盆、饭、汤。
冷是凉菜，一般来说，素凉菜比较多，小菠菜、莲藕——寓意通窍聪明，开水一烫，芝麻香油拌一拌，清新爽口。
热是炒菜，荤素搭配，荤有蒜苗炒腊肉，素有蒜苗豆芽、醋溜白菜——寓意生根发芽、生财。信阳冬天的精髓浸透在腊味里，新鲜的肉、鸡、鱼被故意“掉”到盐罐里裹一裹，然后挂到烤火房里或者院墙上，历经腌制、烟熏和霜冻，成为年夜饭桌和来年春上耕种时节必不可少的腊味——春天插秧时，谁家还有腊肉请工，那是让村人津津乐道的富裕和大方。蒜苗炒腊肉是最能代表乡愁的滋味：姜丝、蒜末、八角、红辣椒，用热油炝出香味，加入切片的腊肉翻炒几下，撒上绿油油的蒜苗段继续翻炒，热锅里“滋啦”一声泚点水，滴几滴酱油，盖上锅盖焖两分钟收汁，红绿相间色香味俱全的蒜苗腊肉就成了。
锅是炭火炖锅，一般是小酥肉、萝卜丸子或腊排骨、腊猪蹄。年前就炸好的丸子，炝上葱姜蒜，开水一烩，滋味香浓，热热乎乎、团团圆圆。
盆则是这桌年夜饭最亮眼的菜肴，一大盆汤鲜肉美的炖鲢鱼和清炖母鸡汤是必不可少的，取连年有鱼、大吉大利之意。信阳的炖鱼很有特色，虽然用料是腌鱼，却能吃出鲜香滑嫩来，且因为腌制过，去了鱼腥、添了一点点咸香。萝卜切条，小芹菜、芫荽、葱、干红辣椒切段，姜切成粒，鱼头对开，鱼肉剁块，鱼泡、鱼籽洗净焯水控干；热锅加少许菜籽油，把鱼煎至二面微黄，起锅备用；锅底留少许菜油，放进蒜瓣、姜粒、干红椒爆香，加大半锅水，放入煎好的鱼块、焯好的鱼籽、鱼泡，倒入适量的料酒、老陈醋，加一勺十三香，两勺味精，少许盐；灶膛里塞两根劈柴大火猛煮，开锅后撤掉劈柴，小火慢炖十几分钟，加入萝卜条、芹菜段和葱段，烩几分钟，起锅，盛进大瓦盆，撒上香菜，年味重头菜炖鱼制作完成。年夜饭上的这盆鱼，是一定不能当场吃完的，要余下大半。有的家庭甚至原封不动，留到新年初几再吃，这才算坐实了“年年有余”的好兆头。而大年初一吃几勺滑滑凉凉“鱼冻子”，更是孩子们的最爱。
饭是年三十的米饭要多做，最好初一初二都不用动火钳煮新米，只吃年夜饭的剩饭，也是年年有余粮吃的意思。
汤一般是白米酒下汤圆、泡豆米花、泡馓子等甜汤，都是甜甜蜜蜜的意思。
物质匮乏的年代，“八大盘子十二碗”盛满了虔诚的祈祷，难得吃到的美食被用心赋予了美好的寓意，在辞旧迎新的重要时刻，表达着一家人对新年的殷切期盼。
年夜饭，是我们一年中吃的时间最长的一顿饭。饭桌上，脾气暴躁的大人也罢，调皮捣蛋的孩子也罢，都收敛性子规规矩矩。一家人酒肴相对，笑容满面，互相夹菜、敬酒，说着吉祥话，灯光温暖，气氛和谐，亲情和着酒香在空气中氤氲、流淌，分外醉人！
年夜饭，成为我们心目中意义非凡的一顿饭。那浓浓的仪式感和年味，让我们无论出走多少年，无论走得多么远，总要跋山涉水不远千里万里，赶在大年三十这天，从四处八方奔赴家乡，奔向生命的来处，像奔向人生的加油站，奔向心灵的栖息地，让那熟悉的温暖和滋味，把一年的疲惫、忧伤、失望一一抚慰、安放。
来年，又是充满希望和力量的新一年。
备选《齐鲁文学》春之卷
图：作者提供
主持：李铁峰
审核：王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