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丰丽 | 坡外的风
坡外的风
坡外的风打着旋吹着哨,把铁蛋一个人从四川回来的消息洒到坡外的角角落落,坡外的人就沸腾着,像一阵风刮到铁蛋家那三间收拾得齐齐整整的草房里。
铁蛋娘正端详着变得黑瘦的铁蛋徒自抹泪,铁蛋嘿嘿地笑着,黑干的脸皮像梯田一样折叠得层次分明,他不住地给乡邻撒烟打招呼,坡外的人们眼睛直勾勾地瞅着他,铁蛋知道乡亲们在等他做个交待。
两年前,坡外的风也是打着旋吹着哨,把村西头侯麻子从四川领回个媳妇的事,喜喜庆庆扬扬洒洒地说到坡外人的耳朵里,坡外的人就顺风挤到侯麻子那两间趴在地上窝棚似地茅草屋里。一屋子人坐着站着蹲着把茅草屋挤得直打晃悠,盛不下的声音冒出屋顶,拉着坡外的风跑到院子外头。侯麻子领回来的女子年龄看着比侯麻子小得多,小姑娘似的低着头羞羞怯怯地坐在最里边,坡外的女人们肆无忌惮的眼光在她身上穿梭,嘴里不住地啧啧,多标致的媳妇,腰是腰胯是胯的。坡外的爷们们打着哈哈,眼睛在新媳妇身上出溜几下,然后像五黄陆月天吃了沙瓤西瓜一样,神清气爽地和侯麻子拉呱开了,侯麻子欢喜得脸上的麻子泛着红光坑坑洼洼地抖动起来。有几条光棍汉挟挟快要掉出来的眼珠子,暗地里拿自己和侯麻子比,横比竖比都觉着自己没理由再当光棍。
几天后,有仨光棍就先后携裹着坡外的风旋到四川去了。
半年时间里,坡外的风又打着旋吹着哨刮了好几回,光棍侯三和独杆二楞子都回来了,并且都不是一个人回来的,他们都带回来个女人。虽说带回来的女人长像不是很齐整,二楞子的女人还是个瘸子,可打那以后,坡外的人再提起他们,就把光棍和独杆的字眼剩到肚子里了。
铁蛋娘早就把三间草房里里外外收拾几回了,还把铁蛋的单人床换成了宽大的双人床,床上铺的盖的上上下下都是新崭崭的,单等着铁蛋把媳妇领进家门了,谁知道这一等就是两年。两年里,坡外的风像个多嘴的婆婆,时常扭扭搭撘地从这个院子走到那个院子,叽叽咯咯地和坡外的人们嘀咕着,像侯麻子二楞子侯三这样歪瓜裂枣的人都带着女人回来了,铁蛋才三十多岁长得还算光鲜,不应该啊。铁蛋娘暗自里也没少抹眼泪,要不是那些年光顾着给铁蛋的几个哥哥造屋娶媳妇,把铁蛋的婚事当误过去了,铁蛋是咋也不会打了光棍的。
铁蛋嘿嘿嘿地笑够了,点上一支烟吧嗒了一口说:“我倒插门四川了,都有一个娃了。”坡外的人们一听眼珠子把嘴都瞪开了,七嘴八舌地开腔了。
“倒插门的日子不好过啊。”
“听说四川日子苦啊,山高崖陡,春种秋收可是全靠两只手一根扁担挑来挑去。”
“可不是么,咋就倒插门了呢。”
“铁蛋啊,怪不得你都瘦得出了像了,不少吃苦吧。”
……
铁蛋嘿嘿地笑着,看看大家都说得差不多了才开口:“在那儿时间长了,习惯了,也没觉着有多苦。”一口烟雾袅袅婷婷地从铁蛋嘴里钻出来,然后铁蛋又接着说:“她家没个男娃,她是老大,底下还有仨妹子,她爹又有病,家里缺个顶梁柱啊,不倒插门,那个家就得零散了。”说完铁蛋又开始嘿嘿地笑,一双眼眯成了两条缝,坡外的人们看到从那两条缝里流出来的分明是幸福和满足,他们看了一会儿,一个个摇头叹气地走出来,坡外的风也绕着人们的脚后跟摇头叹气地跟出去老远。
第二天铁蛋去村西头菜园子里拔菜,往回走的时候看见侯麻子的女人背着个孩子挡在菜园子边的小路上,风像个调皮的孩子,把女人前额的头发撩过来撩过去。看见铁蛋,女人上前一步说:“你啥时侯回四川?把我也一起带走吧。”铁蛋吓了一跳说:“把你带走?那……那侯麻子……”女人目光呆愣愣地说:“我是被人拐卖给侯麻子的,我受不了他没日没夜地折磨,我跑过,可每次都是还没跑过坡地就让他捉回来了,我想回家,你带我走吧。”女人越说越激动,伸手攥住铁蛋的胳膊,铁蛋一哆嗦把胳膊挣出来就走,边走边说;“这哪行!这哪行!!”女人在后面跺着脚说;“你倒插门四川,就是半个四川人了,你不帮我谁帮我?”铁蛋一怔停住脚,望望眼前这个容颜憔悴的女人说:“你让我想想,让我想想……。”一阵风颤抖抖地挤成一疙瘩,在铁蛋眉头上挤来挤去,挤得铁蛋心烦意乱。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坡外的风少有的安静,柔柔和和的绸子一般。坡外的小路上,一个男人心急火燎地蹬着自行车,后车架上坐着个女人,围巾把头脸包得严严实实,怀里还抱着个熟睡的孩子,如水的月光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夜深了,起风了,坡外的风就是没个定性,刚才还柔软得像绸子,这会儿呼啸着刀子似的乱窜。
侯麻子带着几个人踩着风刀子咋咋呼呼地跑遍了坡外的那几个路口,最后一蹿一跳地跑到铁蛋家门口,疯了一样拍打着铁蛋家那两扇桐木大门,铁蛋娘颤巍巍地打开门,浑然不知地问:“咋了?这是咋了?”侯麻子眼里喷着火,气急败坏地嚷:“咋了?你家铁蛋把我那女人带走了。”“啥?”铁蛋娘惊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好长时间才喘上来一口气。
侯麻子像个泄了气的皮球蹲到地上俩手抱住头,女人似的呜呜咽咽地哭起来。坡外的风知趣地收起凌厉的风刀子,小心翼翼地挤成一堆,嘁嘁喳喳了一阵子,倏地松散开来打着旋吹着哨七拐八绕地走开了。
庞丰丽,生于上世纪七十年代,曾用笔名冰雪红梅和晴雪,在《百花园》《河北小小说》《三月》《中国乡土文学》《检察日报》发表小小说短篇小说多篇,小小说《信》获“西子杯”小小说大赛优秀奖,短篇小说《哦,香草》获“黄海杯”孝老爱亲征文大赛三等奖,2012年获“蔡丽双杯赤子情”全球华语新诗大赛佳作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