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红兰 | 母亲
付红兰 女 小学语文教师 曾在刊物 《班主任之友》发表《悠悠师生情》，《教师继续教育》发表《外婆桥》等散文。爱好文学，音乐，运动。
母亲
(一)
母亲是藏在我记忆深处永远不会忘记、不可能忘记的最脆弱、最痛苦和最美好的交汇部分，阴阳两隔四十年，仿佛就在眨眼间。记忆中母亲常穿一件白底小碎花上衣，总是小跑当步，一米七的个子，白皙的皮肤，迷人的双眼皮大眼睛，是农场大家公认的美人、好人。母亲年轻美丽的的形象永远镶嵌在了1977年的黑色巨幕上。那年，母亲32岁，因患肠癌，落下三个未成年孩子，最大的女孩——我刚11岁，最小的才三岁，万般不舍中狠心永远离开了我们。
那年的冬天格外寒冷，天似乎总是阴沉沉的，好像随时就要下雪。已自知不久于人世的母亲，强忍着术后癌细胞扩散的无法忍受的疼痛，一边坐在床上用装化肥的袋子一针一线为我缝制棉裤，一边争分夺秒手把手地教我怎样刷洗棉衣、做饭喂猪、带弟弟妹妹……
母亲走的那天下午，难得一见的太阳似乎有气无力，似有似无，红中透着黄。貌似懂事的我，看着什么都觉得从未有过的怪异，心里莫名地害怕恐慌。看到母亲搬一把椅子在太阳下不停地前后翘着，我就在门前玩耍。后来才听说，母亲整个下午一直心事重重不断磨着牙，走过的人只听见咯嘣咯嘣的挫牙声，都以为她在极力忍受着巨大的痛苦。那时母亲已严重便秘，任何药物都已无济于事，常常弓着腰捂着伤口不停地跑厕所。夜幕降临时，我看见母亲匆匆跑到后面去，以为是方便一下。不一会儿，就听见外面有人惊恐地大喊：“不好了，有人投河了！”我心狂跳着跑出去 ，就在我家厨房边很浅很浅的泥塘里，看见仅穿着一层薄衣的母亲被人拖上来，毛衣、好一点的衣服，都被她用心藏在家里留给了我。我只知道放声痛哭，哭到耳鸣，哭到天昏地暗，也许是头昏脑涨中懂得没了母亲，世上便没了再这般疼爱我的人。从未见过此景的我当时十分害怕，眼中的母亲那么凄惨，手脚冰凉，泪眼朦胧中以为她只是一次长途旅行。
我从一个快乐学习游戏，节假日和小伙伴们早晨八点准时收听广播剧，接着骑自行车疯玩，生活无忧无虑惹人羡慕的的女孩儿，一下子跌到了迷茫痛苦的万丈深渊，人生绚丽多彩的天空从此骤然暗淡变色。自此，我的童话故事结束，孤独人生起步。母亲去世后的半年里，我经常半夜做梦哭醒，总梦见母亲一次次从高高的桥上跳下，我使出浑身力气，拉住母亲，可她还是不管不顾地拼命跳下去了；白天放学后，一看见妈妈的同事下班的综合厂工人，我就远远地迎上去，满怀希望的仔细寻找着妈妈，明明看见了的，找着找着就不见了。我看见好多人背过脸去悄悄抹泪，一时才突然明白，妈妈真的不在其中了，如此三番四次，才真正清醒过来。那时已看过科幻小说《回来吧，罗兰》的我，多么希望小小的我就是一位能力出众的科学家，留住母亲，哪怕像书中描写的那样，把她超低温速冻起来，等到来日科技发达了，再来拯救使母亲复活！让母亲在火堆边重新为我梳头洗澡，为幼小的弟妹缝制花衣服，使我们再次重温母亲的无限怜爱与种种庇护。可我没能留住母亲，我只能在日渐沉重的脚步中，在一声重似一声的哀叹声中，一步步艰难地走向人生的纵深，竟然与母亲越走越远！啊，我可怜的母亲！您的不幸离去，即使童年的我也深深懂得了天灾人祸中人力在自然界中的无奈无能与回天乏术！
（二）
母亲是真正的苦命人。童年失母，她是老大，外公常年在外筑堤，照看抚养三个弟妹的任务就自然而然地压在了她孱弱的肩上。
“大跃进”、“人民公社，”今天看来，对于当时的中国人都是一段躁动的历史，艰难的历程。一个冬天的晚上，外公好不容易回来，一迈进断炊多日的家门，就急匆匆地带着母亲到附近的野湖里借着微弱的月光采挖莲藕。快天亮时，已是满满两担，可是外公和母亲却再也爬不上来了。浑身散架的他们走一步，陷一步；走一步，挣扎一步，走了半天，还在原地打圈儿。过了好一会儿母亲喘着粗气说：“我们爬也要爬出去，不然，家里三个小的也会饿死。”主意打定后，突然间犹有神助，他们鼓足信心使出最后的气力终于在天亮时，逃出了鬼门关。在外公和母亲的共同努力下，从苦海中爬出来的三个兄妹，后来都成了当地小有名气的国家干部、司机、医生。大字不识一个的母亲每次说起这事时，好像仍浑身充满力量，看着我的眼睛说：“越是困难就越要有勇气，不然就是死路一条”。
可能是经历过太多的苦难，对于困难户、孤寡老人，母亲总是格外同情，常尽其所能帮助他们。七岁前的几年，我家隔壁住着孤身一人的老爷爷“易家长爹”（湖南话“易爷爷”），房子阴暗潮多年未修，地势上和我家房子，看上去就像移过去的底楼。至今印象最深的就是母亲常常做好饭菜后用小碗盛一份要我送过去，极不情愿的我为此还挨过很多次骂，有时甚至是挨过巴掌。我委屈地哭诉：
“我怕，怕易爷爷”
“有什么好怕的，不就是家里放着一口棺材吗？ ‘’
“可是我每次走到茅屋前，腿就发抖，不敢近前。‘’
母亲于是特意带着我去过一次，我战战兢兢地快速打量了一下放在堂屋东边的黑色棺木，只觉得很长很黑很恐怖，上边堆放着许多家什。
如果是过年过节，母亲就让我用一个茶盘端着四个菜送去。后来多次进去，还是害怕，总感觉有一股巨大的黑洞在吞噬者我，对这种黑色棺木的恐惧心结一直到现在都还不曾消失。
直到父亲调离，才终止。每到过年过节，母亲还是叨念几句易爷爷。
母亲出殡那天，从自发来的方圆几百名送别者中，我一眼就看到了穿着像道士服的黑衣，留着长长胡须眼泪一直没干过的易爷爷。
母亲走后，我们三姐弟，都被来自五湖四海的农场朋友们接去家里住过，一般都是一周左右才送回，弟弟被抱养了一个月。我还清晰地记得有位黄阿姨接我到家后，搂着我哭了很久，为我买了很多好吃的，临走时还塞给我十元钱。在我们未成年之前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仍有邻居好友断断续续为我们送新棉鞋、书包、衣服等。
（三）
如今，我早已身为人母，女儿也年近三十。抚今追昔，感慨万千。女儿幸逢盛世，前景美好。与她们谈及我母亲及其同时代前辈们不可再现的种种经历，恍如隔世，形同天书。她们也许不知，今日的幸福、社会的进步，其实也有我前辈们深深地铺垫，这种铺垫是深厚的，付出是沉重的。时代的文明进步，科技的先进发达，生活的蒸蒸日上，仿佛是天上人间，对比是强烈的，反差是巨大的，结论是不言而喻的。让我们一起珍惜今天，创造明天，衷心祝愿我们的祖国繁荣昌盛、国富民强！
母亲，愿天堂不再有病魔，女儿再次跪祝母亲大人安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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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2月1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