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潮汕,为什么“请你喝粥”是最高待遇?

-风物君语-

在潮汕,一碗粥

容得下一片大海

每个潮汕人的灵魂深处,都泛滥着粥的海洋。

潮汕的粥,当地方言读做“糜(mue)”,米粒分明,非常形象。煮糜的米一定要粘软,最好是当年新收的珍珠米,一粒粒饱满弹牙,还能煮出柔滑的米浆。砂锅白糜,猛火熬制,熬得米粒稍稍舒展,又不完全烂透,喂入口中轻轻一嚼,米与浆张力十足,咬住你的舌尖不放。

一碗白糜,咕嘟咕嘟冒着泡,清香而淡雅,开启了潮汕人的一天。白糜看似平平常常,却可以有上百种腌菜来配它,潮汕人称之为“杂咸”;杂咸类别之多,若你去的是酒楼,它们能浩浩荡荡能摆满一大桌。

到了夜晚,大排档里觥筹交错,各色生猛海鲜能摆满一条街。装在竹篓里的鱼饭,装在大盆里的生腌,鲜活得令人欲罢不能。然而,满满一桌海洋盛宴,占据正中央的竟不是啤酒,而是一锅咕嘟咕嘟冒着泡的糜。它仿佛在说,没想到吧,又是我。

在吃货云集的南方,大概只有潮汕人,对粥有谜一般的狂热追求。他们一日三餐皆可喝粥,进可豪奢如盛宴,退可平淡如家常,砂锅粥更是声名远扬;一碗白粥,寡淡无味,却能被潮州人以华丽无比的配菜,吃出酸甜苦辣鲜香咸,吃出一整个世界。

这也是潮汕人非比寻常的舌尖倔脾气。管你一桌菜有多生猛,管你一席酒有多奢华,在一锅潮汕粥面前,全都是配角。

▲ 山里蹦的,海里跑的,都能配粥,就是这么华丽。 图/网络

粥,已经被潮汕人吃成了传奇。它不仅形态千变,还能容纳万物;可以翻腾,可以静冷,可以繁复到极致,更可以平淡似清风。这种广阔与多变,像极了他们朝夕相处的大海。

跟我来吧,今天带你们去潮汕,在秋天凉爽的海风里,喝碗粥。

在潮汕,请你喝粥才是最高待遇

大部分北方人,一开始还真喝不惯潮汕粥。

同样在广东,隔壁老广的粥,通常要熬成软烂的“米汁”,令牙齿找不到存在意义;潮汕粥则是颗粒分明,米粒和米浆之间有着明显的分界,乍眼一看似汤饭,入口却是截然不同。米的两种形态,在温热中前呼后拥,既有嚼劲,又有柔腻,令北方的牙声声抗议:

“这是粥?说好的这顿饭让我休假呢?”

▲ 是的,潮汕粥一点也不“稀”,实在得很。图/网络

所以,潮汕人管“喝粥”叫“食靡”,也就是“吃粥”。

它之所以颗粒分明,是因为粥在潮汕是主食,是美味的承载物,光是叫法便有区别:白粥是“白糜”,加入配料熬煮的咸粥(皮蛋瘦肉粥、海鲜砂锅粥等)叫“芳糜”,若是一群人晚上去大排档搓一顿,叫做“食夜糜”。

正因为是日夜陪伴,潮汕人对粥的要求很高:必须要有双重口感,米浆煮出来要滑稠,米粒还要有嚼劲,缺一味就退货。

潮汕人的舌头,刁钻程度绝对不输隔壁老广。但这种刁钻,却能被火候到位的白粥抚慰。胃口不好,喝粥;不知道吃啥,喝粥;想家了,喝粥;生病了,不好意思,还是喝粥。

粥喝得多了,自然也就花样百出。如果有潮汕人约你晚上喝粥,千万别嫌弃,他是要请你“食夜糜”,一整张桌子的潮汕至鲜,又叫“打冷”(冷盘熟食),配着那锅VIP至尊升级版的白粥,一身华丽等着你——卤水丨别抢我那块鹅肝

潮汕卤水,集甜、咸、鲜于一身,通常是冷盘,与温热的粥是绝配。

平常的潮汕人家,冰箱里通常有自制卤水,每天伴着喝粥。若没有,就去街头巷尾的卤水店,各家都有传世秘方,一锅老卤里全是宝藏:猪骨、火腿、老母鸡、瑶柱打底,几十种复合香料,再用鱼露、老抽、花雕酒等熬制,这样卤出来的料,想不好吃都难。

夜粥大排档的卤水里,最抢手的便是鹅肝,大大方方切成厚片,一口一个肥美盛宴。最好点上一个“全鹅拼盘”,从鹅头嗑到鹅掌,以及嫩滑的卤鹅血,再给白粥拌上点卤汁……

哦,人间真值得。鱼饭丨住海边就是任性

“鱼饭”,只有鱼,没有饭。在潮汕,人们喜欢把鱼直接当饭吃,所以叫“鱼饭”,就是这么任性。

潮汕大排档的一大景观,就是各种鲜鱼、鱼饭满满铺开,视觉味觉的双重盛宴:青灰的巴浪鱼,粉艳的大眼鱼,泛光的竹荚鱼,淡赤的红杉鱼,雪白的墨鱼,以及各种各样不认识、反正很好吃的鱼……

鱼饭做法非常简单:将当天捕捞的新鲜海鱼,先用盐腌制一下,再放入特制的竹筐中以盐水煮熟,放冷之后再动筷子。夹上一块鱼肉,蘸点灵魂般的普宁豆酱,一股鲜味立刻充盈口腔,配上白粥……

哦,人间真舒坦。生腌丨活活把你鲜掉牙

大排档的精髓,生食界的顶尖,潮汕人的至鲜。

生腌,就是生猛海鲜与醇厚酱料的完美结合。它讲究新鲜,食材必须是活的,通常选用蟹、虾、贝壳类,洗净后快刀肢解,加入各家秘制酱料,腌制时间要看食材。因为讲究新鲜,好的生腌价格通常不便宜,但绝对值。

腌制期间,海鲜的肉质会发生一系列变化,端上桌后不仅腥味全消,还同时具备了酸甜苦辣咸香鲜。嫩滑如凝脂的蟹膏,鲜赤如果冻的血蚶,爽脆如明胶的腌虾,冰冰凉凉滑入喉咙,再配上温热的白粥……

哦,人间充满爱。

在潮汕,喝粥既是生活,更是一场饕餮的仪式。所以,如果有潮汕人约你喝粥,千万别以为这是清汤寡水,他真的是要请你大吃一顿,错过只能含泪。

为什么潮汕粥这么好喝???

在潮汕,一碗粥,不仅能容纳一片山峦,更能揽住一片大海。

潮汕地区,地处广东省最东边,被潮汕人自嘲为“省尾国角”。往北走,翻越莲花山脉,就是客家民系为主的梅州,这里山珍奇特,点缀着潮汕人的餐桌;往东走,便是福建闽南地区,这里是潮汕文化的根源,影响了他们的生活习惯;往西走,是惠州地区,这里是广府– 客家 – 潮汕三大民系的缓冲地;往南走,则是一望无际的大海。

三面环山、面朝大海,却又四通八达。独特的地理环境,塑造了潮汕人深厚的商业基因。商业气息若化为饮食,便是实而不华:以最简单的食材与烹饪技巧,实现价值的最大化。

你看潮汕人煮粥,简单则一米一水,清粥小菜可果腹;繁杂则无穷无尽,鲍参翅肚也配它。这种从纯真至简到味蕾奔放的过程,潮汕话叫做“杀嘴”,意思是口感非常顺畅,味觉享受无与伦比,爽口得令人心满意足。

▲ 靠山吃山,靠海吃海。 摄影/吴飞

例如,大鱼大肉之际,上一碗白糜,再就一碟潮汕咸菜,就是“杀嘴”。喝啤酒时,来一盘香辣的炒海螺,也是“杀嘴”。一口白糜咽下,再就几粒鲜橄榄,米香、咸鲜和青涩在嘴里回味无穷,更是“杀嘴”。这最后的压轴,也叫“杀嘴尾”。

想要“杀嘴”,最简单的就是一碗白糜,配着杂咸。它是潮汕人对“下粥菜”的统称,从最简单的酸菜、腐乳,再到当地特色的菜脯、咸橄榄,以及外乡人避之不及,潮汕人却甘之如饴的咸鱼、干虾等等。

▲ 同一种鱼,风干腌制后,又是另一种味道。 摄影/吴飞

最地道的杂咸,首推橄榄。作为橄榄在中国的原产地,潮汕人把橄榄吃出了花,它涩中带鲜,鲜中带甜,入口是苦的,回味却是甘甜无比,用潮汕话说就是“苦甘”,真正的苦尽甘来,人生的味道。

杂咸,它接地气、耐存放,也是名副其实的主食杀手。物质不丰的年代,一碗饭就着一口杂咸,就是劳动人民的一餐;潮商奔走他乡,打拼四海,杂咸更是他们勤俭持家之物;异乡游子,最能勾起他们思乡情的,是行囊中妈妈亲手制作的杂咸,与它们一起装在瓶罐里的,是无尽的嘱咐,和故乡的低吟。

白糜,大道至简,入口寡淡,只为了衬托后面的人生百味。越是简单质朴的烹饪,越能呈现食材的自然美。越是满怀情感的吃食,越能抓住挑剔的胃口舌尖,温暖身心,抚慰灵魂。

▲ 越是简单,就是越是海纳百川。 图/网络

潮汕粥,好喝。因为简单质朴,因为乡愁。

天冷啦,回家吃糜(mue)啦

潮汕人,若你稍加留心,你会发现他们无处不在。

他们和闽南人同气连枝,不仅生活方式相通,命运也极为相似:故乡群山环绕、地少人多,放眼望去只有无边无际的大海。若想活出一片天,只能努力走出去,或经商,或务工,但求一日荣归故里,成为亲族护庇。

所以,潮汕人遍布天下,却又极为隐忍。你以为他默默无闻,其实他在厚积薄发。

潮汕俗语说,“糜要煮,人要熬”,就是这种精神的体现。一锅白糜,从头到尾用猛火,生米与水按比例入锅,煮开后用力搅拌,像极了潮汕人的拼搏劲;当米粒爆开,锅便离火,剩下的事情交给余温,更像他们善积攒、知进退的脾性;最后粥变得黏稠,米粒却依然分明,正如他们的处世之道:似有些圆滑,却爱憎分明。

▲ “糜要煮,人要熬”。 图/网络

是的,简单的熬粥,你就能看出深刻的潮汕风格。一锅锅的反复煎熬,一天天的厚积薄发,一面是锅气蒸腾,一面是万千滋味。持之以恒地走下去,熬出自己的一片海,途中浮华喧闹、花红酒绿,终究是匆匆过客,唯有平淡是真实,是终点,是永恒。

白糜,也正是潮汕人的永恒。寒冬酷暑里,舟车劳顿后,家中饭桌少不了白糜;累倒了,一碗白糜养养胃,生出力气好去病;饕餮后,满腹大鱼大肉,来点白糜清清口,为一顿风卷残云画上句号;想家了,找出舍不得吃的杂咸,就着白糜,回忆亲人的面庞,抚慰孤寂的心。

家可以很远,但白糜很近。梦想可以很远,但生活很近。无论走了多远,我们终究眷恋着平常之物,那些我们回忆深处的点滴。别的,皆是过眼云烟,都不重要。

秋天到了,天气凉啦,记得回家食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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