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旦 王德峰《坛经》与禅宗的智慧 演讲全文 5
在汉语中，就在中国思想中，中国思想的主干三个方面。
中国思想的主干三个方面，儒道佛。
三家。
诸子百家的其他学派都衰落了。
墨家，法家都衰落了。
儒家道家后来形成儒道互补，后来还加进一个佛家。
两汉之际，佛经传入中国，就西汉末年东汉初年，佛经传入中国，经过好几个时代的中国知识分子的努力翻译、理解、消化、吸收。
我们终于做成了一件事情，让佛经说汉语了。
这件事情的伟大程度，就如马丁路德让圣经说德语。
对整个日耳曼民族意味着什么？
来，我们基本上做到让佛经说汉语，由于让佛经说汉语。
佛学思想进入了中国思想，成了中国思想不可或缺的一个方面。
加起来三个方面，儒道佛。
由于让佛经说汉语，我们的汉语当中多了一大堆本来根本没有的词。
觉悟、因果、业力、真理、思维、意识、境界，心心相印等等 。
这些词语怎么会出现在汉语当中的？汉语本来根本没这些词的啊。
因为让佛经说汉语。
多了这一大堆词。
还有缘分。
等等。
这一大堆词经常挂在我们中国人的口边，是日常语言。
当我们说这些词的时候，我们已经在佛学思想里了。
就像我们，当我们说仁，我们说，我对你做到了仁至义尽是吧。我们在说这样的话的时候，我们就在儒家思想里了。
当我们说无为而无不为。好，在道家思想里了。
哎，所以呢，凡是凝聚了儒家或者道家或者佛家的基本观念的那些汉语的词没有一个能够翻译成欧洲语言。既翻不成德语，也翻不成西班牙语、法语或者英语。
我举个例子，缘分。
你怎么翻？
试试看用英语翻译。
比方说我们经常挂在口边。
我跟你说，我认识你真是缘分啊，我无限感慨用来缘分这个词。
这什么意思呢？第一它表示偶然性是吧，就我认识你不是预先安排好了的。
所以我非常感慨真是缘分，偶然性，但缘分这个事不仅表达偶然性，同时表达必然性。
为什么中国人还说这句话呢？五百年修来同坐一条船。
他还是必然的，因为五百年修成的，还是修出来的。
你看一个缘分这个词既既表示偶然性，又表示必然性。
他把一对立的范畴，偶然性必然性，这一对对立的范畴居然包含在它这个词里了。
你怎么把它翻译成英文？
你在英语当中找到一个是表达偶然性，马上找到了。
你找到表示必然性，马上也找到了是吧，但是你绝对找不到这样一个词，它既表示偶然性又表示必然性。
所以你跟老外说一句话，有访问学者来了，来一个英国教授啊，你很开心遇到他，你很开心，你作为中国人就说了一句话。
遇到你真是缘分啊。
你怎么可能用英语说出这句话来，最后说lucky。
最终就我遇到你是幸运的。
那个必然性呢？不知道在哪里。
好，所以当我们说是缘分这个词的时候，我们已经对佛学、佛家思想有领会的。
夫妻两个人结婚了，变成夫妻了，这件事情是偶然的，又是必然的。
同意吧。
中国人有这个体会的，你把这个体会跟老外讲，他听不懂什么叫既是偶然的，又是必然的。
哎，这就有意思，我想起一件往事，好多年前，我们复旦哲学系来了一个英国哲学教授做visiting scholar访问学者，那么我们就安排他在哲学系的访学活动，当然还要尽地主之谊请他吃饭。
吃到一半，这个英国哲学教授突然问我一个问题。
他说我以前也研究过一点汉学。
我知道中国思想当中一个很重要的方面叫禅宗。
禅宗是佛学的中国化，我说没错。
那么你能不能告诉我禅宗的核心观念是什么？
我脱口而出两个汉字，觉悟。
他听不懂汉语。
他就问了我，what is 觉悟？
请我把觉悟二字翻译成英语。
我突然束手犯愁起来了。
不是因为我英语不够好，我英语非常好。
我在上海译文出版社做过五年的编辑。
译文出版社专门出版翻译著作是吧，那么编辑怎么做，左边一部英文的原版书，右边一部译制的译稿啊，我作为责任编辑，怕他翻错了。
逐字逐句地校阅，左面看一句英文，右面看一句中文，来回地摇，那叫摇头电风扇。
一摇摇了整整五年，积累起大量的英语词汇。
现在这位英国哲学教授，请我把觉悟二字翻译成英语。
我第一个反应inspiration。
后来就发现不对了，inspiration 表示灵感。
灵感可不是觉悟。
我又想起一个词叫understanding，后来发现更不对了。
Understanding叫理解。
理解的活动不是悟的活动。
理解的活动是认知活动是吧？
比方说我们发挥我们的理解力，理解了牛顿三大运动定律。
哎，那么叫认知活动来了。
但是我们中国人经常把觉悟二字挂在口上的是吧。比方说我跟你说一句，你要有觉悟啊。
你立刻听明白我的意思了。
你绝不会悟解的。
你不会悟解说我要求你要有知识，不是这个意思啊。
希望你有觉悟，不是希望你有知识，这是两码事，对吧？
有知识不等于有觉悟。
对吧？
那么我终于找不到词了。
所以我不得不跟英国哲学教授这样说，我说在整个英语的词汇系统当中找不到任何一个词可以来翻译觉悟。
这件事情只能说明一点，就是说英语的民族思想中缺这一块。
他听了非常沮丧。
我看他如此沮丧，我顿生怜悯。
我想我得帮帮他。
虽然我找不到一个对应的词来翻译觉悟，我可以换一种方式。
比方说我说一大堆话是吧，来解释什么叫悟的活动。
好，我就开始说了。
我说的非常认真。
说了足足有半个小时。
半个小时之后，我觉得我说的非常清楚了，已经很清楚了。我发现他仍然一脸的茫然。
我终于放弃了。
我心里想，我的野心也太大。
我居然想用短短的半个小时来提高一个民族的思想境界。
这怎么可能？
想当初我们中国人从两汉之际，一直到唐朝好几个世代的努力。
我们才做成了这样一件事情啊，翻译、理解、消化、吸收佛经。
来让佛学中国化，好几个世代的努力。
怎么是半个小时所能做到的？
悟不等于知。
就悟的活动跟认知活动不是同一种活动。在认知活动当中有能知和所知的区分。
所谓能知就是我们的认识能力。
我们都是能知的主体。
我们发挥我们的认识能力所获得的那份客观知识，就是我们的所知。
所以认知活动总是有所得。
但是悟的活动呢，没有能悟和所悟的区分。
悟是无所得。
我说到这里，他这位英国哲学教授就瞪着老大的眼睛看着我，无所得，你还要悟干嘛？
呦，我想这下麻烦了。
我还得进一步说，于是说第二点。
悟是如桶底子脱。
这是个比喻。
中国古代的禅宗祖师经常喜欢用这句话来解释什么叫悟的活动。
这是个怎样的比喻呢？
倘若我们在生活和工作中积累起一大堆苦恼和问题得不到解决。
我们就把这苦恼和问题比喻为一个木桶里的水。
后来这水越积越多，这个木桶你差不多拎不动了，怎么办？
有办法。
你可以到禅宗寺庙里面去寻求禅宗祖师的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