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有一根藤蔓牵着花朵》(邓方)
鹊地球是一粒尘埃
风很轻地吹
地球是一粒尘埃
我的睡眠还没有来
风很轻地吹
风吹走了我的睡眠
风吹走的是我的睡眠
不是梦
地球是一粒尘埃
我们一起活着
我们一起活着
在这个宽阔的人世
到月亮上散步
回到早餐店里吃早餐
云起云落
花开花灭
九月好
秋天好
苹果好
棉花好
稻谷好
每一个早晨好
每一个夜晚好
每一朵花好
每一只小鸟好
我不记得任何一本书了
我不记得任何一本书
一部电影了
只记得风在吹
云在走
世间惶惶
万物钻出泥土
顶着露珠
和新鲜的太阳
万物又遁入泥土
沉入永久黑暗
有一根藤蔓牵着花朵
一个雨天
接下来是一个雨夜
走过去还是雨天
走过去还是
这些日夜
就像翻书页一样轻易翻过去
接下来是一个晴天了
它们在开花
它们在长叶子
都看得清清楚楚
铆足了劲
它们就做这几样事
包括長枝干
不做其他的事
有一根藤蔓
牵着自己的花朵
越来越想走近我
我装了窗纱
它就停在那里了
每一个妻子都是乘坐婚纱来的
五月人们在结婚
人们在五月结婚
人们在结五月的婚
人们在结婚
在大地上结婚
结他们美丽的婚
结他们洁白的婚
每一个妻子都是乘坐婚纱来的
每一个乘坐婚纱来的妻子
无一幸免
都落到了低处的生活里了
哪里有洁白的河流
哪里有洁白的婚姻
哪里有洁白的婚姻
如洁白的河流
我把火车爱过了
我把火车爱过了
把爱爱过了
把死亡爱过了
剩下的
我要爱这生
爱这墙角织网的小蜘蛛
廊檐下忙碌的小燕子
爱藤蔓上一只丝瓜绿色的小脸
爱一只灰色翅膀的小苍蝇
这遍布人间的无知的生命
我爱这些勤苦的孩子
我爱这短暂的人间
我每天都把它们抚摸一遍
像清晨擦拭栏杆和玻璃的
清洁女工
鹊
它们把窝
搭在高高的树枝上了
我什么都没有为它们做
它们就把窝在高树上搭建好了
欢快地飞
在我面前
也并不要求我为它们做什么
却轻易地
把欢喜传给了我
来到水边
一头大象倒映在水里
水轻松地把它倒映过来了
那可是一头大象
水还倒映了小草、树林
水倒映了一切来到水边的事物
一溪水是
一河水也是
像苹果从树上落下来
我在棉花里了
烤土豆已经烤熟了
红糖水
冒着热气
我需要寻找一些确定的事物
像苹果从树上落下来
那样确定无疑
我不怀疑母爱
它像苹果从树上落下来
我们来唱歌吧
歌声是身体的羽毛
歌声是身体的美貌
编辑手记——谈骁
2017年底,邓方和我说,要出版一本诗集。她很急切,一再强调时间,希望能一两月就出来。我哑然。正常出版进度,一部诗集紧赶慢赶,也要四五个月。后来我才知道,邓方的急切,是因为一次误诊,让她以为时不我待。不久发现是虚惊一场,就不赶时间了。不仅如此,还像是故意调慢了时针一般,从容悠闲,慢条斯理。一部诗集,费了一年多时间,才算出版上市。
2019年1月27号,印刷厂把书送到邓方家。邓方来信息说:“书收到,又轻又美。大功告成,春天我们去京山喝酒庆功。”书内文用了进口的瑞典蒙肯,近400页,仍非常轻便;设计师璞闾操刀,每个工艺巨细无靡,非常好看。还有一点,邓方没说,那就是“香”。拿到第一本样书时,我曾发微信说,这书让我实现了用蒙肯纸印刷的夙愿,蒙肯纸较少化学添加,有树脂原味,自然很香。我因此还“单方面宣布”此书是编辑部2018年冬天最美的书。这是实情。
邓方写诗时间不长,也不著名。可能只和湖北的一些诗人有交往。这有限的交往也极为克制,她不赶场子,也少在各种诗会朗诵会交流会露头。只是默默地写。就像京山她家楼顶的阳台一样,风景暗藏——2018年清明,武汉的一群诗人从荆门回来,曾在京山中转,去邓方家阳台吃肉、喝酒。那阳台建在楼顶,远看隐蔽,近了才知道大有内容,竹林盆景,假山喷泉,一个不少。
我编辑邓方诗稿时,惊讶丝毫不比置身她家阳台时少。拍了许多照,且在微信上赞美:“那么轻,又那么重;那么冲淡,又满是烟火气”。诗歌里的冲淡容易变得轻浮,因为常冒出一种人造的闲适。邓方的冲淡里,满是烟火气。这是世间的重量,更为难得的是,这烟火气并不带着诗人向下,而是炊烟一样,飘远,无形,只留下草木人间之味。
邓方的诗有一种贯彻始终的抒情气质,明亮而纯粹。邓方是中学老师,她有诗自白:“一个人的职业生涯,他听进去了许多干净的铃声”。这种干净,让她也变得纯粹,但纯粹不是不谙世间事,而是驳杂丰富后的返璞归真。这才是真正的举重若轻:其诗天真无邪,其实饱经风霜;其人看似温柔,其实棱角分明。
邓方也善于处理生活本身的痛楚和厌倦,且是直面厌倦,并在其中发现意义。“一个字一个字写着/写一个字要停顿一下/我用了很大的劲。”我总以为,只有适当的厌倦,才能真正地热爱生活。这部诗集名字就叫“世间多么好住”,当可见这个在课堂听铃声、在屋顶建花园之人的生活热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