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你不认为李白算一流诗人?
作为在中国人尽皆知的诗人,李白,围绕他其实是有许多争议的。追捧李白的人恨不能把他捧到天上,看不上李白的人则无限对其贬低。
此时不展开讨论李白如何受欢迎,墨酱想探讨一下为什么有许多人特别不喜欢李白。声名一下,本文不代表墨酱的好恶态度(看我这饱满的求生欲),就是结合本人混迹一些诗词圈所见所闻,结合相关理论进行简单的分析。
以下,正文开始。李白其人其诗之所以毁誉参半,根本原因在于其人其诗表现得有许多矛盾之处。
李白戏权贵
首先,不食人间烟火的人设与实际对富贵功名的向往。
李白的许多诗中都表达了一种蔑视权贵、蔑视功名的狂放思想。比如我们都比较熟悉的:
《梦游天姥吟留别》:“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
《将进酒》:“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
诸如此类的诗句还有很多了,给人的感觉就是李白有一身傲骨、追求极度自由、对于功名富贵是非常不屑一顾的。因而赢得了许多功名无望、富贵无门的下层士人和普通民众的喜爱,民间甚至演义出龙巾拭吐、御手调羹、力士脱靴、贵妃捧砚等传奇故事,李白俨然成为一个与权贵对抗的英雄。
然而实际上的李白并不是这样的英雄。李白曾经入朝供奉翰林三年,后来回忆那段生活他说:
昔在长安醉花柳,五侯七贵同杯酒。
气岸遥凌豪士前,风流肯落他人后?
夫子红颜我少年,章台走马着金鞭。
文章献纳麒麟殿,歌舞淹留玳瑁筵。
——《流夜郎赠辛判官》
由此可以看出李白对那种“醉花柳”“玳瑁筵”式的富贵生活是十分享受的,他与“五侯七贵”的关系也十分融洽。
他还以能够接近皇帝为荣,在《单父东楼秋夜送族弟沈之秦》诗里有这样一句:“长安宫阙九天上,此地曾经为近臣。”当然,单看这一句,也许只是一个客观陈述,在长安做过近皇帝身的臣子又怎么样呢?然而下一句诗说的是:“一朝复一朝,发白心不改。”即便到老,这种心意都不会改变。
嗯???说好的不摧眉折腰事权贵的?
还有更过分的,在《赠从弟南平太守之遥二首》中有:“翰林秉笔回英眄,麟阁峥嵘谁可见?承恩初入银台门,著书独在金銮殿。龙钩雕镫白玉鞍,象床绮食黄金盘。当时笑我微贱者,却来请谒为交欢。”前面几句诗可以看作李白受圣上恩宠,荣耀无限,可是到了所引的最后两句,却有一种“富贵能给自己争气”的世俗感,甚至他是以作为权贵中的一员而洋洋自得的。这与大众心目中那个不食人间烟火的李白形象判若两人。
当然,结合全诗来看,再往后的诗句虽然有反转,可以看作是对君子与小人的对立刻画的一种手段,但是这几句诗读起来的的确确让人觉得不太高级。
实事求是的是说,长安三年,李白在政治上的作为上是比较幼稚的,他本就不善于玩弄权术,而且,他从未特别明显地主动攻击权贵幸臣,未曾建议玄宗远离权贵幸臣,所以权贵幸臣们自然没有针对李白,在玄宗面前进李白的谗言。李白与他所谓的“对立面”实际上几乎是一种和平共处的状态,这也就是为什么史书中没有一条奸佞谗毁李白的记载的原因所在。
其次,他所批判的正是他自己也离不开的。
李白在许多诗歌中经常以批判者的身份自居,这一点我们都比较熟悉了。从许多诗中都能看出李白下笔还是非常狠的。比如:
当时有一首民谣有这样的内容:“生儿不用识文字,斗鸡走马胜读书。贾家儿子年十三,富贵荣华代不如。”说的是啥呢?当时上层流行“斗鸡文化”,唐玄宗也好这口,宫中有专门养斗鸡的人,年仅十三岁的贾昌因为擅长养鸡,所以被玄宗厚待、重用。
而权贵们更喜欢斗鸡,根据李白诗中反映:“大车扬飞尘,亭午暗阡陌。路逢斗鸡者,冠盖何辉赫。鼻息干虹蜺,行人皆怵惕……(《古风》)
玄宗重用贾昌算什么,李白看到的那些权贵在大路上明目张胆地斗鸡,行人反而要躲避退让。普遍百姓对此敢怒不敢言,而李白却敢写诗开骂。
但是,我们也能看到,李白有时候所批判的,正是他自己也离不开的。比如李白嘲讽唐玄宗追神仙、求长生。然而嘲讽皇帝修道成仙的李白自己做了什么呢?
众所周知,李白是一个准道士,一生都不遗余力地寻仙求药,几乎到了狂热的地步。《寄王屋山人孟大融》诗云:“愿随夫子天坛上,闲与仙人扫落花。”《杂言用投丹阳知己,兼奉宣慰判官》诗云:“欲投君,保君年,幸君持取无弃捐,服之与君俱神仙。”
李白的这种寻仙求药的热情,恐怕唐玄宗都望尘莫及。且在写完《古风》其三之后,李白依然有诗表达自己寻仙求药的梦想。就……
李白经常这样:上午刚参加一场盛宴,美酒佳肴饱了肚子,美人歌舞饱了眼福,下午却写诗说“钟鼓馔玉不足贵”;写完诗嘲讽唐玄宗求长生好神仙,转身他自己也进入深山,找神仙讨长生之药去了……
再者,李白其人其诗不符合儒家诗教观。
李白的诗不怎么儒家诗教观,儒家诗教的基本要求是温柔敦厚,含蓄蕴藉,即所谓“乐而不淫,哀而不伤”。
犹记得屈原的作品就因为比较有锋芒,被儒生班固批评为“露才扬己”。李白的诗主观色彩更浓,锋芒更露更胜屈原,他更喜欢直抒胸臆,把心中所想说得酣畅,在儒家士人眼中很难算“正声”。
并且,李白时常在诗中否定儒家所赞颂的古代贤王,一些写女性的作品还略带色情意味,如《越女词五首》《浣纱石上女》等,这在正统儒生看来是非常不得体的。比如王安石编选《四家诗选》时说:“太白词语迅快,无疏脱处,然其识污下,诗词十句九句言妇人、酒耳。”王安石认为李白诗中写美人与酒,是难以让人容忍的。
最后,李白诗歌很难用理论去分析。
李白的诗歌多以浪漫笔法纵横捭阖,灌注以强烈的感情,这类诗多有重复性。加上李白作诗凭借一口才气,基本上不注重诗歌技巧的使用,因此他的诗不容易分析、不容易模仿。尤其是在注重艺术技巧的宋人眼中,李白的诗大约是差点意思的。
比如王安石就曾批评李白诗歌风格单一:“白之诗歌豪放飘逸,人固莫及,然其格止于此而已,不知变也。至于甫则悲欢穷泰,发敛抑扬,疾徐纵横,无施不行。”王安石就认为李白的诗一味豪放,缺少变化。相比之下,杜甫的诗更加多样化。
北宋评论家家唐庚在其《唐子西语录》中有类似见解:“太白、退之辈率为大篇,极其笔力,终不逮也。杜诗虽小而大,余诗虽大而小。”唐庚就说李白写诗动辄长篇大论,但是艺术技巧方面是不足的。
这类评论明显忽视了李白诗清新、婉约等类型的作品。
当然,我们也能看到这些宋人在批评李白的同时抬高了杜甫,南宋的葛立方甚至在《韵语阳秋》里说:“杜甫诗,唐朝以来,一人而已,岂白所能望耶!”这其实可以视为与宋人有意构建杜诗为诗家正宗有关。(关于杜诗“正宗化”的问题,前面的文章探讨过,不再展开。)
总之,不喜欢李白的人大抵就是出于以上几方面的考虑。当然,这些在李白的忠实粉丝们看来是不装的、一派天真与率性的、老天爷赏饭吃的才气使然的。
墨酱认为一个诗人,首先是“人”,人都是多面、复杂的,这很正常。又或许我们之前对“诗仙”的想象太过完美了?而关于其诗,从不同的角度出发可以有不同的见解。
而只有保持客观、中立的态度,才能得出一位立体的、鲜活的李白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