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悟空,中国神话最后一位斗士
对不起,这是去年发在骚客文艺的老文章,不过已改了,用一个这么俗的标题,有原因的,大家见谅。
“大圣,此去欲何?”
“踏南天,碎凌霄!”
“若一去不回?”
“便当个弼马温也好。”
对权力的渴望,对于孙悟空来说,还真是天注定的。
你看他出世两个动作,第一,“拜了四方”;第二,“目运两道金光,射冲斗府”。
拜四方,那是表示对天地的敬畏。而能够代表天地的最高权力机构,正是天庭。所以,他先表示臣服,然后跟天庭确认一下眼神。
言下之意:我服你了,你让我上天吧。
遗憾的是,因为音波和光波传送严重不同步,千里眼顺风耳破译不了石猴对天庭暗送的秋波,玉帝对石猴不屑一顾。
石猴的挫败感可想而知。他暂时只能认命,混迹于花果山庸庸众生中,等待时机。
接下来,群猴发现水帘洞,畏缩不前,一猴说谁能进去再出来,一根猴毛都不损,我们就拜他为王。连喊三声,石猴才说“我进去!我进去”。
面对未知险境,他为什么敢为人先?
王位、权力,无疑是值得拿命去博的。
进去、出来,再带领群猴进去,猴子们看到豪宅,一屋家伙什,早忘了拜王的许诺,互相抢夺越来,也是石猴提醒,才“一个个序齿排班,朝上礼拜,都称千岁大王”。
然后,猴王也就“分派了君臣佐使”。
你看这一波驾轻就熟的权力运作,不是天注定的是什么?
拥有了花果山的最高权力,随之而来的,就是对死亡的恐惧。因为,富贵荣华任逍遥,实在爽死了,但谁也不想真的爽死了。
秦皇汉武、唐宗宋祖,一个个都这么想的,后来,还有人揣摸上意,替满清皇帝喊出“好想再活五百年”(如他所愿)。
所以石猴想去拜师学道,目的只有一个,求长生不老;而长生不老的目的,就是为了永远拥有绝对权力。
只是他没想到,菩提把他带偏了,不但传了“长生之妙道”,还吓他说以后会有“三灾”,连骗带哄,给他灌入一身超能力,然后,找个莫须有的罪名,把他赶走。
拥有了超能力的野心家孙悟空,当然不满足于只在花果山当个草头王,他恃强凌弱,在天庭的两个下属单位——龙宫和地府无理取闹,终于引起天庭瞩目,玉帝决定吸收他进入最高权力机关。
看原书,当太白金星奉旨来送录用通知书时:
美猴王听得大喜,道:“我这两日,正思量要上天走走,却就有天使来请。”
“大喜”一词,泄露了孙悟空本来就想跻身仙班的想法,不知道被多少看原著的人给忽略或故意无视了。
现在说一个人厉害,流行说“你咋不上天呢,就差给你买个窜天猴了不是”,可见,“上天”自古以来就是衡量人妖厉不厉害的神圣标准。花果山美猴王再威风,不上天,终归是草根妖猴。
而后面那句“正思量……却就有……”更是信息量满满。
嘿嘿,你们终于来了,再不来,我就上去走两步了。
至于上去干嘛,享受啥待遇,当官还是给玉帝倒夜壶,他一概不问。
反正我这么厉害,上去之后,还不得给我一个最高品级的官做。
所以很快就被啪啪打脸了。弼马温,撑死了就一科长,而且还是“相当于”,就是假科长,再怎么勤勤恳恳,半个月就把天马养得“肉膘肥满”,假的就是假的。
玉帝为你打开一扇窗,就会随手为你关上通往阶层跃升的门。
因为,开窗已是破例了。
那就闹呗。
第一次,其实连闹都算不上,看原著:
忽喇的一声,把公案推倒,耳中取出宝贝,幌一幌,碗来粗细,一路解数,直打出御马监,径至南天门。众天丁知他受了仙录,乃是个弼马温,不敢阻当,让他打出天门去了。
“直打出御马监”、“打出天门去”,到底怎么打,打哪儿了?其实就是咋咋呼呼舞舞喳喳的,最多打碎了些锅碗瓢盆,刷一下存在感。
可是,难道不应该是直接去找玉帝吗?
一来,玉帝的安保阵仗他见识过,但此时他还没跟天兵天将交过手,不知道对方到底有多厉害,能否靠近还是一个问题;二来,也可能是这侮辱来得太快,气晕了头,第一反应就是回娘家,看你离开了我怎么过。
看么吧,跟天庭对抗,一开始就不是孙的本意。当然,当托塔天王父子带着天兵天将来捉他时,他倒也没认怂,该打就打。
就是要你知道我的实力,别以为我只会拍——马屁。
但他是留有余地的。
对打头阵的巨灵神,他这么说:“我本待一棒打死你,恐无人去报信;且留你性命,快早回天,对玉皇说:他甚不用贤!老孙有无穷的本事,为何教我替他养马?”
对穷凶极恶的哪吒,他这么说:“我且留你的性命,不打你。你只看我旌旗上是甚么字号,拜上玉帝:是这般官衔,再也不须动众,我自皈依……”
话中话,你细品,除了委屈,就是对还玉帝抱有希望,希望他能“用贤”。然后,用两场胜仗,展示了自己的实力。
这招果然管用,太白金星又来了,说他向玉帝建议,玉帝准奏,依你的,就封你为“齐天大圣”——这就不是科级,名义上已经是国部级了。
注意,这时候,又是一句“悟空大喜”,还要请太白金星吃饭,多么的明智。
一次被忽悠之后,不长记性,一听说真封齐天大圣,又是“大喜”,为什么?
因为他已见识过天庭的奢华,根本就不是花果山这样的十八线妖界可比的。在他第一次上天时,书中用了超过五百字的篇幅,写了他眼里的天庭,各种高端大气上档次,亮瞎了他那双未来的火眼金睛。
果然,“齐天大圣”依然是个没品级的荣誉称号,哪怕让你白玉为堂金作马,贾的就是假的,比弼马温好不到哪儿去——三界之中大大小小的神仙都有资格参加蟠桃会,连一个懒散的赤脚大仙都拿到请柬,就他没有。
要说羞辱,这才是实打实的羞辱。
怪谁。面子是别人给的,脸是自己丢的。啥叫自取其辱,估计石头脑袋也不懂。
历史循环,再一次的恼羞成怒,再一次的无理取闹。
这一次又“闹”得多厉害?
说起来就更搞笑了,上一次还“打”出南天门,这一次棒都没掏出来,就一个字儿:偷。偷酒偷菜偷仙丹。可是,等到酒醒,脑子里却迸出这样的想法:
“不好!不好!这场祸,比天还大;若惊动玉帝,性命难存。走!走!走!不如下界为王去也!”(第五回)
以上心理活动,如果用一个词来概括,不是“害怕”,就是“恐惧”。当然,如果你非要说这叫“勇敢”,我只能说一声,I服了you
李天王又领天兵天将下来捉他的时候,小妖慌忙禀报,这时候孙悟空在干嘛:
那大圣正与七十二洞妖王,并四健将分饮仙酒,一闻此报,公然不理道:“今朝有酒今朝醉,莫管门前是与非!”
一报,不理;再报,依然是说“莫睬他”,直到山门被打破,才掏出家伙。
嗯,这就是你们津津乐道的“反抗”。
不仅如此,对那些帮他对抗天庭的阶级兄弟,孙悟空的态度,更让人心寒。我在上一篇已说过,就不再重复了,没看过的朋友戳这里【传送门】
看到吧,你们眼里的英雄,对声援他、甚至亲自上阵支持他的“外人”,就是这样的态度,所以他最后被压了几百年,连一个去探监的兄弟都没有(第八回原文“更无一个相知的来看我一看”)。
也因为这样,当他见到观音时,没说两句,就向观音求救:“万望菩萨方便一二,救我老孙一救!”然后又再三表示:“我已知悔了,但愿大慈悲指条门路,情愿修行。”
这样的“英雄”,其实换一个近义词更合适:俊杰。
因为识时务了。
所以,什么“不要用五百年后的孙悟空去否定五百年前的孙悟空”,根本就是一个伪命题。在与生俱来的对权力的追求上,不存在一个被割裂的孙悟空,不管是渴望被天庭正式封为“齐天大圣”,甚至狂妄到要当玉皇大帝,还是后来为“修成正果”而降妖除魔,包括对山河故人牛魔王一家下那样的黑手,其实,跟他对待七十二洞妖王是一脉相承的。
最后,他终于如愿以偿成为斗战胜佛,有资格参加蟠桃会和盂兰盆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