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作坊·美文」上官建国｜母亲做的布鞋

作家新

干线

母亲做的布鞋

小时候，我有事没事都快走，抬头挺胸，甩开双臂，迈动双腿，自我感觉非常良好。为此，常被同学抱怨我走路像撵贼一般，让人跟不上趟。其实，只有我心里清楚，是我穿的鞋子不大不小，不歪不斜，既不担心鞋子掉脱，又不怕路上的石子硌脚、蒺藜核扎脚。而且，脚上的鞋刚穿破，母亲就招呼我换新鞋。说到底，是鞋子得劲。

在我眼里，母亲十分辛苦。他每天要踩着生产队上工的铃声干活挣工分，下工后还要抱柴、点火，张罗一家人的三顿饭。饭后又忙着洗碗刷锅，喂猪喂鸡，打理屋子内外。这些活儿刚干完，该上工的铃声就响了。村里人说：“南山戴帽，社员睡觉。”每逢云雾笼罩南山，就是下雨天，全村社员都可以不再出工在家休息睡觉。然而，我的母亲没有这个福分，她会抓住这个大好时机，给我做新鞋。

她从衣柜里取出早已洗干净的旧衣服，裁剪成大大小小的布片，然后让我替他往锅内添两瓢水，帮她把水烧热。只见她端来半盆已搅拌均匀的玉米面糊糊倒进锅内，又快速地用擀面杖搅动，打成不稀不稠的糨糊。等糨糊晾凉，她取来平展展的案板，用一把小笤帚蘸了糨糊，抹在案板上。一层糨糊一层布片，贴满三四层，将案板搬到阴凉处晾干，再揭下一大张咯嘣嘣的东西。母亲说，这叫袼褙，剪鞋帮、鞋底绝对离不开袼褙。她把那张袼褙平铺在方桌上，找到我原来做鞋时用旧报纸剪成的鞋样，依葫芦画瓢剪了起来。我问：“为啥您剪的新鞋样比原来的大一点点？”母亲说：“你的身子一天长得比一天高，脚也要往大的长，所以，做这一双新鞋要比前一双大一韭菜叶。”她从针线笸箩里取出灯芯绒黑布，给袼褙剪成的鞋样蒙面，又用洁白的布剪出2厘米宽的长条，为每一页鞋底勾沿条，三、四页叠加，就成了厚实的鞋底。忙完这些做鞋的准备工作，做饭的时间又到了，她又开始洗手和面做饭。

太阳落山了，我放学回到家。晚饭后，我趴在桌边借着煤油灯光写作业，母亲在一旁纳鞋底。她右手中指戴着一枚亮闪闪的铜顶针，拇指和食指捏着一根大号的纳鞋针，针鼻穿着一根长长的白线绳。先用锥子在鞋底上用力扎个孔，接着用针穿过孔，再用顶针用力顶针鼻，然后拉扯线绳，发出刺啦刺啦的脆声，十分悦耳动听。我曾把母亲的拽绳动作叫做凤凰单展翅，母亲很高兴。灯影里为我做鞋的母亲，不急不躁，淡定从容。她的一招一式，一锥一针间，我都感受到母亲对儿子的深深爱意。

几天过后，鞋子做成了。鞋帮缀鞋底，她有时候是明上，有时候是暗上。无论是明上还是暗上，做成后都要用楦头把每只鞋的前后撑圆，才算最后完工。我只要穿出去，邻家的婶子大娘都会盯着我的新鞋羡慕得直咂嘴，夸母亲的活儿做得好。母亲确实是“敢把十指夸针巧”的乡间针线活能手，我为有这样的母亲骄傲，同时也是我的福气。

我读到初小四年级的那年冬天，夜里纷纷扬扬的雪花给大地铺上了银装。清晨我上学时，天晴了，却格外寒冷。母亲拿出一双崭新的棉鞋，说：“穿上吧，别把脚冻着。”到了中午，房檐上开始滴水，地面上的雪由厚变薄，操场上、道路上各处的雪开始融化。土路上的雪人踩车轧，全是水潭泥泞。放学时，我后悔今天不该穿这双新鞋。我想起母亲为我灯下熬夜做鞋的辛苦，又想起买布料的钱实在来之不易，自己应该珍惜母亲的劳动成果才对得起母亲。想到这里，我毅然挽起库管，脱掉新棉鞋和袜子，赤脚蹚泥水往家走。脚一着地，才真正体验到什么叫寒冷彻骨。没走多远，踏在泥水中的双脚如同有千万条虫子咬肉啃骨，双脚由疼痛变麻木，几乎冻得失去知觉，但我还是呲着牙咧着嘴硬着头皮坚持走到家。母亲看着我提着鞋袜赤着脚的狼狈相，马上明白了一切：“鞋脏了我可以再做，脚冻坏了可咋办啊？”她一边舀温水给我洗脚，一边用双手用力搓我的双脚和小腿。在这个当儿，我看到母亲眼睛里满是泪花。

殚精竭虑终为子，可怜天下父母心。

小时候，我是穿着母亲做的布鞋一步一步地行走，一点点长大的。我常常怀念当年那些“抱脚”的布鞋，愈加思念聪明能干、慈祥淳朴的母亲。昨天夜里，我又梦回母亲身边。她两鬓苍苍，满脸皱纹，慈祥的一双大眼深情地望着我，却没有笑容。她从衣柜里取出一双小小的布鞋，一只又一只地帮我套在脚上，又用一只鞋拔子插进脚后跟提起来帮我穿上。我跺跺两脚，满意地笑了。我伸展双臂，扬起双手，在他膝前撒起娇来：“妈妈呀，抱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