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男作家写欲女、怨女,再无这样诡魅的笔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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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袁田野 丨主播:孙宏博

作家就如摄影师,面对自然万物,芸芸众生,总有属于自己的构图。某个特殊的位置或特殊的视角,都可以形成一个画框,呈现出的画面是作家对某种风景的选择和剪裁。

苏童是一流的摄影师,“窗户”是他的取景框,每个故事都向人敞开窗户,一路流连,一扇扇窗户在你眼前闪过,看到女学生颂莲穿过陈家的后花园,小萼不断沉入层层梦魇,茶馆里着水红衬衫的碧珍提着水壶在雨线后穿梭来往……

/ Part 01

《妻妾成群》:被框住的女人

看过电影《大红灯笼高高挂》的人都不会忘记电影中的灯笼那抹红色,它在习俗里是喜庆的色彩,在电影里却如末日阳光般带有血腥的意味。

这部电影改编自苏童的小说《妻妾成群》,这部小说中传达的视觉性不亚于电影。在小说中,“窗户”是一个值得注意的地方,它仿佛打通了文字与现实的边界,读者可以感到一股死亡的气息透过纸页散发开来。

在小说《妻妾成群》中,“窗户”与目光有关,这个悲剧就从一扇雨夜的西餐厅的窗户拉开序幕。陈佐千为自己物色了四姨太,是女学生颂莲。他第一次去看颂莲,颂莲闭门不见,让他去西餐厅等他。小说中有个片段写到陈佐千坐在西餐厅,隔窗守望颂莲的到来时的情景。

此处的窗户起的是一个画框的作用,未见面的颂莲对陈佐千来说是一个谜,窗户的画框将呈现的是陈佐千作为男人对年轻女性的视觉想象和目光选择。

作者在这幅画上涂染了细雨蒙蒙的背景,并根据陈老爷的目光绘出了一个打着细花绸伞珊珊而来的女学生的画像,如小说中所说,“颂莲果然是他想象中漂亮洁净的样子,而且那样年轻”。自此以后,颂莲就像被框在画里的美人,在陈老爷目光的监视下,渐渐褪色。

《妻妾成群》中数次写到窗户与人物的目光,而这种目光往往是窥视与监视的目光。例如颂莲路过三姨太梅珊所住的北厢房时,忍不住掀起窗帘向内窥视时,发现帘后的梅珊也在看她,于是仓皇而逃。窗户是人们互相窥探的通道,几个姨太太互相窥视着别人的生活,在捕风捉影中把流言散播出去。陈佐千监视的目光也追随着窗户,伸到了她们的私人领域,让后花园中的女人们彻底成为自己的掌中玩物,他对她们的一切了然于心,也有对她们生杀予夺的大权。三姨太梅珊的私情在重重窥视之下也无法隐藏,但身在陈家后花园的她已无法为自己的生命做主,最终被扔入废井,成了井中新的冤魂。

那口废井在小说前半部分就已点明,过去曾有两个府中女眷因所谓的污秽事而投井,成了井中冤魂。井是一个谋杀之地,也是小说中的死亡空间。颂莲通过窗户窥视陈家花园那处阴森诡异的死亡空间时,那处空间也在注视着颂莲。来自废井的目光令颂莲心生恐惧,让她听到了井的呼唤,坠入诡异的噩梦。

窗既是两个空间的连接,又是两个空间的阻隔。从颂莲的视角看,窗外的世界并不意味着自由,而是一个与世界隔绝的后花园。小说中多次通过颂莲的视角写到窗外的花园之景,窗外的风景有时是阴森诡异的紫藤架,梅珊一身黑衣在紫藤架下唱女吊,像个“俏丽的鬼魅”。

有时窗外是那口废井,它会在晚上跳跃着从紫藤架下跳到颂莲的窗前,伸出许多泛着水光的手在窗上摇晃着。有时是阴晦萧瑟的秋雨之景,浸染着窗内颓疲的性事。

有时是荒凉的冬日之景,泛着刺眼的雪光,伴着永不衰弱的吊钟的滴答声。颂莲通过那扇唯一的窗,看陈家花园里的四季轮转,人事流迁,她的生命也被窗框吸走,逐渐枯竭。

窗外的世界弥布着死亡气息。窗户沟通的两个空间,如同死亡与生存的隐喻。

窗内的卧室中进行的房事是颂莲讨好陈老爷用以生存的空间。后花园则是一个死亡的空间,预示着颂莲面对的未来。

窗户是颂莲与死亡及命运的距离,这一阻隔是如此脆弱与不牢靠,颂莲也透过窗户提前看到了自己的命运。

/ Part 02

《红粉》:风吹叶落去

小说《红粉》叙写的是妓女秋仪与小萼的悲剧人生。这两个苦苦挣扎在生存底线的边缘化女性始终面临着情感的抉择,即在面对世间难觅的爱情、患难与共的友情以及深沉难舍的亲情时,必须进行权衡与取舍,命运的分歧早已在其中被注定。

相比小萼,秋仪是清醒的和果敢的,她在被送去改造的路上冒险跳车逃离。在认清了情人老浦的懦弱与犹豫的一面后,果断地去了玩月庵剃发为尼。在心念俱灰后,不顾别人的眼光,嫁给了驼背的冯老五,过上了普通人的生活。

小萼却以不成熟的形象出现,她是迷茫和懵懂的,不知何处才是她的归程,如她的名字,像一颗随寒风摇摆的脆弱小花。在劳动营,她会因为缝不完麻袋而上吊。与老浦结婚后,她以为自己终于找到了可依附的对象,重新回到了享乐的生活状态,不想老浦为了家庭生计,挪用巨款终至枪毙。

独自带着孩子的小萼无法承担重任,将孩子交给了秋仪抚养,又跟着另一个男人去了远方。

在苏童这部小说中,往往通过“窗户”外的风景来展现小萼的命运和生活变化。小说中叙述了妓女小萼对窗外近景的两次凝视,显示了小萼所处的生存空间的变化,也表达了小萼复杂的内心感受。

第一次呈现的近景是小萼初入劳改所时,由窗外看到的一株桃花,“她靠在墙上,侧脸看着窗外。一株桃花的枝条斜陈窗前,枝上的桃花蕊里还凝结着露珠。小萼就伸出手去摘那些桃花,这时候她听见从哨楼那里传来一阵号声。小萼打了个冷颤,她清醒地意识到一种新的陌生的生活已经开始了。”

在这一处描写中,空间中的桃花和花蕊里的露水都具有象征意义,无论是花期短暂的桃花,抑或转瞬即逝的露珠,都构建着一种变化无常的空间,隐喻着旧日生活的永逝。在新旧交替、变幻莫测的社会空间中,边缘人小萼的命运是渺小而脆弱的。

第二次近景描写出现在小萼的婚姻生活中,彼时她与工资微薄的丈夫老浦栖身于租住的小楼,窗外的风景无他,唯有院子里一棵梧桐树。怀孕的小萼闲居在家,漫长的时间里只能凝视窗外的梧桐树,“树叶早已落尽,剩下许多混乱的枝丫在风中抖动。”

树叶落尽的梧桐表现了一种萧疏苍凉之感,疾风与抖动的枝丫亦有烦乱不安之感,恰如小萼寂寞冷清而烦恼重重的心境,她对婚姻的幻想已破灭。

老浦死后,窗外的梧桐树进一步揭示了小萼对外部世界的恐惧感和无助感,“雨拍打着窗外那株梧桐叶的枝叶,张家的小楼在哗哗雨声中像一座孤立无援的小岛”,“只听见雨拍打着屋顶和梧桐,夜雨声幽幽不绝”。

窗外的梧桐总是处于疾风暴雨中,在风中瑟抖,在冷雨中发出幽声。

不绝的疾风与暴雨是外部世界给予小萼的感受,她将自我的体验化入了梧桐树中,对生存空间充满了恐惧与无助,正如小说中所述,“这场疾风暴雨的婚姻,到头来只是一夜惊梦,小萼经常在夜半发出梦魇的尖叫。”

/ Part 03

《南方的堕落》:窗内窗外,女人与水

在小说《南方的堕落》中,窗户承接的仍是以欲望为主导的目光。梅家茶馆的老板娘姚碧珍也是一种供人观赏的特定风景。梅家茶馆的老板金文恺因病去世后,他的遗孀姚碧珍继承了茶馆的生意。在作者笔下,姚碧珍的仪态是骚情的,谈吐是放肆的,她吸引的是香椿树街的话题与欲望的目光。这种被描绘为“荡妇”的女性形象在苏童的小说往往是“南方堕落”的象征。

传统文学作品中,水和女性总有密切的关系,水可育万物却难以把控,水可清可浑可冷可暖,它是流动的,如《红楼梦》借宝玉之口说出,“女儿是水做的骨肉,男人是泥做的骨肉”。但一些相关的词汇也体现了传统伦理对女性的压抑。如,水性杨花是贬义的,形容女人像水一样流动易变,用情轻浮。

在小说《南方的堕落》中,姚碧珍与水的关系也密不可分。作者描绘姚碧珍的美貌,虽然已经半老却风韵犹存,肤色雪白如凝脂赛过少女。而人们认为这都是因为姚碧珍作为茶馆的老板,终日与水接触的缘故。

将水与女人相联系的是窗户。小说中十分细腻地写到了一场霏霏晨雨,“霏霏晨雨从梅家茶馆的屋檐上淌过,变成无数整齐的水线挂下来,挂在茶馆朝街的窗前。窗内烟气缭绕,茶客们的脸像草地蘑菇一样模糊不定,闪闪烁烁。只有姚碧珍的形象是那样醒目,她穿着水红色的衬衫,提着水壶在雨线后穿梭往来。”(节选自苏童《南方的堕落》)

在这一部分的描写中,霏霏晨雨起到了一种遮蔽物的作用。雨线具有半掩的特性,湿润的质地,形成了一种模糊不清的阻隔,增添了一层阴性的特质。透过窗户,看到茶馆内的姚碧珍穿水红色衬衫提着水壶在雨线后穿梭往来,具有流动感与充满生气的美感。此时窗户吸引的是少年窥视的目光。窗内的空间则是一个非现实性的,虚幻的,暧昧的,具有欲望性的,以女性为主导的空间。

从窗内看窗外抑或从窗外看窗里,其实你又说得清哪里是外,哪里是内呢?大概也因此,窗成为了苏童给读者留下的一个,窥视人物命运的一个绝佳的地点。

【本期话题】你最喜欢的男作家是哪一位,为什么?欢迎在评论区留言。

本文作者简介

袁田野,文学博士,文学研究者,现从事性别文化与女性文学研究,发表论文数十篇,创作小说《紫鸟》、《五里寻石》等。人生当如小说,一眼望不到底。

本文主播简介

孙宏博

上官文露读书会签约主播 ,评书大师单田芳先生入室弟子 ,播音主持专业副教授。

演播作品:《楚汉争雄》《多血的梅花》《人间失格》《傲慢与偏见》《金阁寺》《局外人》等。

音频制作:上官文露声音工作室—昊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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