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5)、曹氏归义
二、河西乱局
2、归义后事
曹氏归义
后梁乾化四年(公元914年)曹议金(仁贵)接替张承奉的位置成为了沙州政权的实际领导人。关于张氏政权和曹氏政权是如何交接的史书没有记载,但可以肯定几点,第一、张氏没有绝嗣,敦煌文献中曾有张承奉册立太子的记载;第二、政权交接没有发生流血事件,在曹氏掌权期间,张承奉的后人依旧在沙州政权中任职;第三、作为敦煌国的父国甘州回鹘没有表示异议,并且在曹议金废除敦煌国改称归义军后,甘州回鹘依旧是默许的态度;第四、沙州百姓对于权力交接反应平静,沙州社会生活基本保持了稳定。
那么,这次中国历史上少见的权力和平交接是如何实现的呢?我们先来看看曹议金和他的家族吧。曹议金自称为毫州(憔郡,今安徽毫县,也就是曹操的同乡)的汉人,在敦煌抄本《曹良才画像赞》中写到:“公乃毫州鼎族。因官停彻流沙,憔郡高原任职。”但对于这种自称,学者多有质疑。因为在河西曹姓中,多为粟特人,也就是我们常说的西域昭武九姓。粟特曹氏出身于撒马尔罕东北的曹国,移居中原后,以国为姓,改姓曹,这是敦煌曹氏的主要组成部分。
而汉地曹氏在河西反倒宗族不显,从曹议金的家族溯源亦可以看出,吐蕃时期曹氏,地位比较低下,多为部落百姓,或是寺户。只有极少数的曹氏人物挤入吐蕃僧界的上层。张氏归义军前期,曹氏地位尚属低微,在政界没有出现重要人物。而到张氏统治后期,曹姓人物迅速崛起,升至上层。
公元895年(乾宁二年),曹氏已有担任兵马使的记录。其中,曹光进在张淮深统治末期任衙前兵马使,随贺正专使阴信均出使入京。张承奉亲政后,曹光嗣任职都押衙,当时已经成为张承奉政权中的一位重要人物,位高权重。曹光进与曹光嗣当为兄弟,两人同时出任张承奉幕府中押衙之职,且曹光嗣为都押衙,总掌衙内事务,反映曹光嗣家族势力在张承奉时期的崛起。虽然曹氏家族门望较低,但通过军功起家,经过不断的奋斗,到张承奉时期,已是门庭高广,并被任命为悬泉镇遏使行玉门军使。到金山国末期,曹议金已出任沙州长史,而从具备了从张氏手中夺取了节度使权位能力。
在曹氏家族不断奋斗上升的过程中,其家族还通过不断与其他豪门通婚来提升自己的势力。有明确记载的姻亲关系便包括沙州的张氏、索氏,曹议金自己便是索勋的女婿和张议潮的外孙。即便是沙州曹氏通过种种途径不断提升家族势力,但如果作为执政的基础却依旧稍显不足,考虑到沙州粟特人在其执政时期毫无保留的支持,曹议金其家族本是粟特曹氏依旧是有可能的。而自称为汉地大姓,显然也是为了得到汉族的拥护。这种冒用汉族郡望的做法,在沙州粟特人中间早就是司空见惯的事了。
拥有了汉族和粟特人的支持,再加上曹氏自身的政治资源,已经初步具备了代替张氏的政治基础。而且,我们之前已经提到过的,对于一个势力有限的绿洲小邦国来说,在国际关系中的左右逢源才是立国的根本,而曹议金显然比张承奉更精于此道。在沙州权力交替之前,曹议金是否和甘州回鹘便存有交易,我们不得而知,但从之后回鹘的表现来看,二者之间肯定存在某种默契,或者甘州回鹘本就支持他作为沙州的代言人,毕竟我们知道甘州回鹘和张承奉之间的关系实在谈不上和睦。
而且,曹议金掌权后,第一件事就是遣使甘州回鹃,并迅速迎娶了甘州回鹘天睦可汗的女儿为正妻,以示对甘州回鹘的诚顺。随后便是通过甘州遣使中原,但沙州使臣在凉州遭到温末的劫掠,不得不退回甘州。公元918年(后梁贞明四年),曹议金再次遣使中原,使节随身携带着曹议金给甘州可汗和凉州仆射的亲笔信函,请求二者给予放行。最终,在甘州可汗和凉州仆射的协助下,使臣到达后梁,得到后梁的封赠。
曹议金为此在莫高窟建大型洞窟(98窟)来庆贺,从98窟的供养人像的排列顺序中,我们知道回鹃公主是曹议金的第一夫人,拒鹿索氏是第二夫人,广平宋氏是第三夫人。因此可知,至迟在公元918年,曹议金于甘州回鹘已确立姻亲关系,并且张承奉时期父子之国的关系应该依旧保留。
再向东缓和了甘州回鹘的关系后,曹氏又与吐谷浑人慕容归盈结为姻亲,慕容归盈出任瓜州刺史长达20多年,有力地支持了沙州曹氏政权。随后,曹议金还将女儿嫁于于阗国王李圣天,李圣天与曹氏所生的太子从德,自孩提时期便留居沙州,直至其长大成人后,才回国即位,可见两国关系的亲密。沙州曹氏政权在其统治过程中,持续奉行这种姻亲政策,世代和于阗、甘州通婚,结成同盟。正是通过这种政治联姻,使曹氏归义军长达122年的统治保持了基本稳定。直到公元1036年(北宋仁宗,景佑三年),才被西夏王李元昊终结。
在曹氏归义军初期,为了得到甘州回鹘的支持可谓不遗余力。但在国与国之间,从来就没有什么所谓的含情脉脉,考量的只有利益多寡和拳头大小。大概在公元925—928年间(后唐天成年间),曹议金趁甘州回鹘争权内乱、国家分裂,出兵攻击甘州。这次归义军对甘州回鹘的进攻,史籍上没有准确的年代记载,只能凭借部分保存在敦煌的赞文和诗歌加以推定。但归义军出兵的目的是比较明确的,那就是因为甘州回鹘封锁了归义军遣使前往中原的河西通路,“数年闭塞东路”,因此,归义军出兵的目的就是“大军开路”,想要打通东去的道路。
在敦煌赞文中有“今遇明王利化”词句,估计归义军应该和后唐王朝(这时后梁朱氏王朝已经覆灭)保持了联络,可能是存在朝觐关系,但这种关系因为回鹘割据甘州而不通畅。于是,曹议金趁着甘州内乱而出兵。归义军由曹议金亲自率领,号称十万之众。这当然是虚数,当时归义军辖区充其量不过瓜、沙二州和紫亭、悬泉、雍眼、石城、常乐、新城等区区六镇而已,人口已不过百万,如何凑得出十万大军?从战争的结果也可看出,归义军实力远远达不到这个层级。
到了五代时期,虽然还称作归义军,实际上已经是一个独立的地方王国。这一时期,归义军在汉地史籍中的记载,新旧《五代史》上附着于《吐蓄传》中,《宋史》则干脆就放在了《外国传》里。可见这时候,首先,已经没有人将归义军认为是中原王朝的一部分了;其次,归义军虽然也曾被成为沙州回鹘,但依旧有归义军的称谓,可见依旧有其独立性。
由于沙州东西均被回鹘环抱,造成了在政治必须要和回鹘保持一致,这从沙州对中原王朝觐见上可以看出端倪。沙州的朝贡使总是与甘州使节结伴同行,在五代史中就记载着“至唐庄宗时,回鹘来朝。沙州留使曹议金,亦遣使附回鹘以来。”到宋初也是如此,而后回鹘曾中断了与北宋的朝觐关系,转而向辽国朝觐,沙州使臣也就绝迹宋朝。等到辽国势力开始侵袭河西,回鹘又联合北宋抵抗辽国,回鹘和沙州归义军的使臣再次出现在北宋都城。可见,回鹘和归义军这种政治联盟长期关系长期存在。
曹氏归义军在政治上和甘州回鹘保持一致,在经济上沙州却凭借其地理位置优势,成为了中原与西域贸易的中转站,并以此大获其利。在汉地史籍中,西域与中原的贸易中最主要的玉和马匹,其次为绵、毛等织品。因为河西本来就是良马产地,所以敦煌文献中记载的马匹交易极少,而其他种类例如,玉石、毡、褐、硒砂的交易量却非常多。西域玉石本产自于阗,毡等产品也不是沙州所产。而向西出口的大宗产品的绢,也没有满足其出口需要的生产能力。因此可以看出,曹氏归义军正是通过姻亲联盟的稳固关系,成为了东西方贸易的中转国和中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