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百家)程建华/大枫树
程建华(黑龙江大庆)
大枫树虬根盘枝,冠如伞盖,虽说上了年纪,却依然伟岸如磐,腰身挺拔地矗立在村东头。
只是说也奇怪,这古树腰身的一侧,却没了树皮,只剩树杆赤裸裸闪着幽光。外乡人每从树下经过,见了,皆会久久仰视,啧啧称奇。
夏日午后,斑斑驳驳的树荫下,席地而坐了几个宠辱不惊的老头儿,那皴裂的手中,皆捧了杆长长的烟枪。一时云雾蒸腾,远逝的往事,便又浮现在云雾深处了。
家旺爷年轻时身板儿壮实,二百斤的谷子扛上肩,一气能奔出十里地。家旺爷仗着一身好力气,坦胸赤膊,睥睨村庄。
晨风习习,井边担水的乡亲们排出了鱼鳞般的队伍,这当儿,倘家旺爷打着哈欠,自远处歪歪斜斜地来了,众人皆会一脸谄笑,讨好地为他腾出个位置。任谁都怕一个不小心,惹恼了他那公牛般的暴脾气。为此,村里煞是沉闷。
不久,家旺爷当兵去了,一众村人,皆松了口大气。
好景不出半年,村庄的平静,再次被从天而降的家旺爷给搅得稀碎。王者归来的家旺爷,比往日的蛮横里,更多了几分威风与傲慢。
原来家旺爷雄纠纠到了队伍上,不久便参加了集训。一次实弹训练中,战友们皆将手榴弹远远抛进了掩体,唯独他将拉弦冒烟的手榴弹仍紧紧攥在手中发呆。
排长急了,扯破嗓子喊:“扔啊!”家旺爷如梦初醒,一跺脚,一扬手,冒烟的手榴弹却又抛到了身后。等到家旺爷莫名其妙地回身,试图寻找那枚失联的手榴弹时,却听“砰”一声巨响,家旺爷一头栽倒在火光中。
家旺爷在野战医院一躺就是四个多月。伤好后,睁只右眼回村了。国家没忘了家旺爷,每到月底,乡民政办的李干事,准会骑辆破自行车为他送来笔抚恤金。这时,家旺爷那高声大嗓的声音,便像风一般占领了村里的每个角落:“李干事慢走啊,我就不远送了!”
家旺爷把钱揣进兜,暗自思忖:好歹我是在队伍上受的伤,没功劳,该有苦劳吧?嗯,应该还是功劳,否则政府怎会每月送钱来呢?思量完了,家旺爷心里一阵激动,胆气愈加豪壮了。
此后,喝酒骂人摆资历,便占据了家旺爷生活的高地。
一个雨天,电闪雷鸣,母亲不顾老眼昏花,摸索着在厨房做好饭菜,给堂厅的儿子端了来,不料才走到院中,脚下一滑,手里的饭碗也扔了出去,摔得稀烂。家旺爷正抖着腿喝酒,见了,勃然大怒,撇了酒壶,气昂昂冲了上去,朝地上的母亲连踢带踹,嘴里骂道:“老死尸,败家精。”
母亲寻死的心都有了,颤巍巍爬将起来,披头散发跪在泥里,厉声向天祷告:“前世作孽呀,生了个打娘骂老子的逆子,雷公菩萨,做做好事,劈死他吧!”
说来也巧,老人话音未落,火光闪闪,一个霹雳,愤怒地炸响在小院的上空。家旺爷吓得左躲右闪,仓皇逃命。惊雷闪电却像长了眼,紧追着他,在他身后连番爆响。家旺爷魂飞魄散,无处藏身,情急之下,撩开母亲系在腰间的围裙,一头拱进母亲胯下。眼看儿子真的性命不保了,母亲又舍不得了,战兢兢再次祷告:“雷公菩萨啊,您大人大量,饶我儿一命吧!”
话音刚落,一道闪电,擦着母亲的围裙掠过,收势不住,朝着村东头的大枫树横劈了过去。惊天巨响后,浓烟散尽,树身却留下了再也不能愈合的焦痕……
年老的家旺爷,独自驻个拐,瞪只凶巴巴的独眼,野狗般在村里闲逛。
儿子很快便将中风后的家旺爷撵到了小角屋里,寒冷的冬夜,呼啸的北风里时常裹着家旺爷凄厉地悲嚎:“肚子饿啊!两天没沾饭粒了,哎哟,儿子打老子啦!要把老子打死了。”
屡屡被惊醒的村人,多半会烦躁地用被子捂住脑袋,嘟囔一句:“唉!这一家子,传宗接代的……”
接着,又翻了个身,鼾声依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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